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9045800000044

第44章

点头,我站起来,那位老师拿出表:欢迎你,新同学,报名填表吧!

我赶紧摇头:谢谢您,我过几天再来,回去跟父母再商量一下。

那位老师有些奇怪:没商量来干吗?这么大老远的,你跑着玩啊?

我赔着笑:来看看,来看看!您忙,您忙!

出了楼,我在这个学校又溜达了一圈,仍旧没有丝毫感觉,但心里有了答案。我没有继续了解这个学校,也没有在这个城市多待一天,当晚就坐上返回依汾的火车。

返回的火车上,我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来看了一下,要不在这个拥挤的环境里,真的无法想象生活四年是什么感受。尤其无法忍受的是,满目都是穿体育服装的同学,实在是单调。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薛兰穿着我的运动服的样子,不由笑了:她真的会报考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吗?

很快第二次摸底考试后,高考的气息随着填报志愿扑面而来。

这个下午,同学们反复斟酌,翻着指南跟父母商量、跟班主任商量,白纸黑字后此生的路将被限定,肯定慎重。跟他们相比,我跟田青的填报就简单得一塌糊涂了,就写一行字:省理工大学。专业都没填就交了表。

班主任拿着我们的表,点着理工大学那行字对我俩开玩笑:你俩是咱们班最有把握的了!

填完表格,看这个下午课是不上了,我跟田青就出了教室回宿舍,睡了一觉后直接到操场。这个下午的训练,李教练不在,说是去省城了。

他去干吗了,我们没问,但三天后,李教练从省城带回个消息,关于我跟田青的,这个消息就像一阵狂风,把我们基本板上钉钉的大学掀翻。那个下午,我们跟一帮依汾的老排球队员打教学比赛,场面嘻嘻哈哈的,我们很轻松地组织着各种战术,完全恢复了的我,个个球都是高高跃起,叮咚砸下去。比赛结束后,担任裁判的李教练把我跟田青叫到跟前,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我去省城见了杜教练,理工大今年可能不特招男排队员了。

犹如晴天霹雳,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田青脸色铁青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此时才知道这个消息,手足无措的我们连改志愿考普通体育院校的机会都没了。

脑袋发蒙,我俩垂头丧气出了操场,我突然拉住田青:咱给杜教练打个电话吧。

田青醒悟过来似的拼命点头,然后我俩快速跑到最近的邮局,排队的人很多,田青马上说:去我家吧!

拨通杜教练电话后,直接问情况,杜教练不置可否:没有最后定下来,你们好好高考,按时来参加集训。

还想再问,但不知问什么了,杜教练跟我们一样沉默几分钟后,重复了刚才那句话,然后挂了电话。电话里嘟嘟嘟的声响让我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随后我拨通了父亲单位电话,父亲过来接起后,我抽泣得几乎说不出话,田青拍拍我肩膀,拿过电话简单说明情况。估计电话那头的父亲也蒙了,他马上说:你们等我,我马上安排个车去你家。

晚饭就在田青家吃的,我只勉强喝了一碗稀饭,啥都不想吃。随后父亲就到了,听我们说完情况,田青的父亲递给我父亲一根烟,然后自己也点着一根开始分析:没最后定下的事情,说明还有机会。再者他们体育组发了通知的,不会这么害孩子们吧?

田青闷头闷脑说了句话:晓风,要知道这样,你真该去天津体育学院。

父亲抽着烟,突然抬起头看我,目光逼迫得我把体育学院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听完,父亲的巴掌就扬起来,嘴唇气得发抖: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跟我商量?

田青的父亲上前拉着父亲:要不咱去省城看看吧?

父亲放下扬起的巴掌,递根烟给田青的父亲:没用吧。

最后,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高考完再说,毕竟就剩短短几天了。

虽然父亲一再坚持去招待所,但田青父母死活不让就叫住他家。随后我跟田青出门回学校,听田青说两个父亲商量了半夜决定高考完再说。第二天一早,父亲对田青父亲说到学校看看我,但没有来而是直接返回宜城。

我的决定再次伤害了他,当然最伤害的是自己。

返回学校途中,田青看我没怎么吃东西,坚持拉着我去吃牛肉面。看我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他开导我说:天塌不下来吧!上不了大学,大不了咱们跟我哥去做生意!

我默然,嗯了一声低头吃着面,但我不是在想退路,而是开始算分数:全国的优秀(全国性比赛的前八名,国家一级运动员)高考可以加五十分;全省生物竞赛的优秀,再加十分——如果按照我高考模拟考试的分数,参照去年高考的录取分数线,加六十分应该勉强达到。那么,马上面临的高考对我来说,瞬间就跟所有同学们一样重要了,尽管他们一直认为高考对我们这些体优生就是形式,我们也一直这么认为着,尽管他们一直为这个时刻准备着,而我们一直荒废着此前的日日夜夜。

此时此刻,一碗面下肚几乎没吃出滋味,我继续盘算自己各科的成绩,田青吃碗面后去端了两碗面汤,我操起一碗就喝了一大口,这是刚开锅的热面汤,一进口马上烫得嘴里刺疼,嘘嘘溜溜地低头马上吐出来然后哈着气跳起来直跺脚。

田青看着我问:想啥呢?不至于不上大学连命都不要了吧!

继续哈着气,嘴里刺疼,突然寒毛直竖,考不上大学我咋活呢?父母,小舅舅,村里的人都以为我肯定能考上的,我怎么面对他们呢?

从夜市回到宿舍,嘴里更加得疼了,含上一口凉水才舒服些,但稍微有了温度就又难受,没办法我就打了一暖壶凉水,十多分钟换一口。折腾着,一暖壶水含完了,我依旧毫无睡意。田青、石生他们很沉稳的鼾声让我烦恼异常,脑子里过电影般将在依汾将近三年的时光,一帧一帧清晰翻着,如窗外的繁星,一颗又一颗,绝不重叠。

我轻轻走到宿舍院子里,看着晴朗的春夜,心里就一个声音:老天爷啊,你干吗这么折磨我?

百转千回,我的高中自开始上就充满了偶然:师范已经确定无疑了,却莫名到处乱转到了操场看李教练训练队员;莫名就答应李教练放弃了师范坚持上了一中;莫名就放弃打球开始努力学习直至眼睛熬到近视;莫名就放弃蒸蒸日上的学习去打全国比赛;莫名就放弃了全国知名的体育院校非要上理工大……但所有的莫名当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走到最后发现错了,全错了!而放弃的一切又不会重来,懊恼无用,面对无门……

走到院子中的水管前,拧开水龙头,然后将充满了各种乱起八糟后悔的脑袋放到水流中。水很凉,我打了个冷战,但坚持冲着,鼻子嘴里都流满了水,几乎不能呼吸才拿出脑袋,冰凉的水顺着脖子流到脊背上、肚子上,不去理会,抬头就想大喊几声,但一间间黑乎乎的宿舍里都有人在酣睡,张大嘴巴叹口气又闭上了,把那些憋闷生生吞进去,脖子跟心肺被咯得生疼。

围着水龙头来回溜达,嘴疼了,就俯身含口凉水,如此几个小时过去,心里有个念头渐渐清晰:不管怎么样,当前要做的是必须面对。

又溜达了几十个来回,头发上的水快干的时候,过去的东西总算翻完了,新的决定也出来了:破釜沉舟,临阵磨枪,努力考好。

返回宿舍我从床头摸出日记本,再出来,就着星光趴在宿舍窗台上在日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吧,生死一念间!最后的救命稻草好像已经随风飘走,但仍依稀可见,我要追上去,就算高墙悬崖也要撞也要跳。

再回到宿舍,困意袭来,嘴巴依旧生疼,我摸出牙膏挤出一大截塞嘴里,仰面躺床上,很快入梦。梦里开始出现没完没了的考试,监考老师要收卷子了,我没答完题,也或者根本就不会,觉着自己的脑袋如在蒸笼里,蒙得难以呼吸,憋得汗如水流……

睁开眼睛发现天蒙蒙亮了,他们依旧在酣睡。头疼得厉害,觉着嘴巴肿得合不拢。咬牙起身,我第一个到了教室,几乎一夜未眠,但我精神非常亢奋,我先是拿出一张纸开始规划:语文、生物必须拿到一百五十分,物理、化学一百二十分,政治七十分……

这是已经流淌过的人生长河里最激荡的几天,每天就睡五六个小时,饭想起一天吃一顿,想不起就不吃,好像就不知道人还需要吃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