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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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每人都上过场后,杜教练再次集合我们:就这水平,不要说打全国比赛了,一个优秀的小学队伍就打傻你们了!记住,你们,我一个也看不起,筷子里拔旗杆而已,除了素质好,其余一无是处!

“拿球,一人一个,对垫!”——我们开始从最初的基本功开始练习,此前仿佛就没打过排球,杜教练拿着个球,看哪个姿势不对或者不用心,扬手就一个球扣过来,砸到队员背上、头上咚咚作响。

就这样,早晨、下午、晚上一日三练,我们从垫球、传球、发球等基本功开始,彼此很快熟悉,再逐渐磨合成一个队伍,场上开始有了一些默契。

一个月很快过去,我们连上街的时间都没有,我知道我们学校开始高二的期末考试了,我也知道我父亲不再给我捎面捎钱,只是一切都顾不上了。就像在山里修行,去的时候选择了最难的一块地方打坐好,面对冷壁想回头,发现没有来路了,只有继续悟、继续苦修。

每天都是日出而出,凌晨方睡,一个月很快过去,我们似乎习惯了杜红教练的吼叫讽刺,基本做到站到他跟前开始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我们的技术却开始退步,这也不难理解,他要求的起跳节奏,传球高低跟原来教练教的,或者已经习惯了的有很大的偏差——就像一直拿筷子吃东西,但开始吃西餐了,却总也想放下不熟悉的刀叉,继续拿起两根熟悉的筷子。

而这招来了杜教练更大的吼叫及讽刺——不要以为你们是全省精英,就是块废铁烂铜罢了。我们都默默听着,默默回着炉,逐渐开始向一块好钢发展着。

熟悉的还有大学生活,每天都在大学校园里生活,我们走过来走过去,不知道的都以为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我们脸上尤其是我脸上那种期盼还是时刻都有。

看着一群群的学生高谈阔论地走在校园,看着一对对学生情侣肆无忌惮地在路边的树下拥抱亲吻,看着一间间阶梯教室里一排排座位上很舒服坐着的学生,看着一位位衣冠楚楚或者不修边幅的白发教授匆匆走过,看着一个个周末露天体育场的舞会音乐会……提前开始的伪大学生活让我心里如猫抓狗咬,但我们只能在招待所——操场或者体育馆两点活动,跟我所看到的多彩的大学生活比起来实在是单调乏味。

但,我清楚地知道,要得到这样的生活,必须努力!我也在这么做着,比每一个集训队员都下工夫,每晚回到招待所都要加做三十个俯卧撑。

队里一次素质测试中,我摸高、横向移动等都是第一,此时我拿个排球可以轻松原地扣进标准篮球框,只是杜红教练依旧不以为然:素质好顶个屁用,没技术你摸着体育馆顶子也赢不来比赛。

尽管他这么说,但能看出跟我一样的兴奋。

很多年后杜红教练做了一个手术躺在病床上,我去医院看他,推开病房的门见他正转头看着窗外,随着他的目光可以隐约看到一架飞机在城市上空飞过。见我进来,他勉强坐起来,高大的身体搞得整张病床都在呻吟,我赶紧上前给他垫好枕头,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刚才想你们参加全国中学生排球赛的事情,你跟田青那个拦网真是过瘾啊……

我无语,他做手术是换了膝盖,两个都换了,跳起拦网这辈子只能是奢望了。

杜教练最喜欢素质好的队员,经常说一句话:素质好我就能练出来,没身体素质趁早爬进教室学习去吧。

很快我们集训队伍走了两个队员,心知肚明,其实一开始我们都战战兢兢的,集训队伍人数比报名要求多两个——唯恐被归到这个淘汰名额里,现在我们总算放了心,留下的就是参加全国高中生排球赛的队员了,这俩人中有一位就是七中的那个副攻,同一个地区里的,我们礼貌性地送他到校门口,看他流着泪踏上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心里还是有凄凉的感觉。当我们仨回到招待所,发现另一位被淘汰的队员父母都在,正跟杜红教练大吵大闹。

我们围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此时我们发现杜教练嘴拙得厉害,往往人家说十多句他就反驳或者解释半句,翻来覆去的就一个意思:这个孩子素质一般,还来得及去好好学习,我不想耽误他。

很多时候,嘴巴辩论真的不如动手——当然,我们教练不会动手的,动手的是我们——看杜教练被堵在那里反复就那么一句话解释着,我们都看不下去了,田青上前说:叔叔、阿姨,我们就那么多名额,这么长时间在一起都不忍心他走,这样吧,他是主攻,我也是,还有三个队友是,咱去体育馆吧。如果你觉着他比我们强,我走!

估计闹的时间长了找台阶下,或者对自己孩子期望过高,田青的话让他们闭了嘴。那位母亲拉起那个被淘汰的队友站起来:走就走,我看看你们水平比我儿子高多少!

进了馆后,略加热身,他们五个主攻就站到网前,石生及另一个二传上前,田青毕竟当过我们队队长,很快就定下规则:自己挑二传,四号位、二号位、后排各扣十个球,以力度及准确度衡量。

杜红教练跟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不说话,我们几个到对面每个位置站一个,这是我们经常练习的:每个位置的十个球,五个高球、五个半高,要求三个三米线内不分线路,三个直线三个斜线必须扣到防守队员不动脚伸手可以接到的位置,一个中间轻吊必须落到防守方不动脚够不到的地方。

其实不用比我们都知道结果,这个队员的弹跳一般,三米线内的扣球很难,再加上二传传出的球稍微不舒服就影响扣球质量,一般人又看不出分别。

很快扣完所有球,那位队员的父亲黑着脸转身就往外走,他母亲也叹口气跟着走了,那位队员最后扫我们一眼,勉强带着笑容挥挥手,我们心里都不是滋味,他同一个学校的几个队员上前,他依次抱了抱然后快步跑出球馆了。

杜红教练一直默默看着,此时突然大声喊:集合!

唉,又来了,熟悉的杜教练马上变脸恢复他的严厉暴躁——刚才你们队友走,为什么不上去拥抱,没有拥抱的每人二十个俯卧撑!马上做!

杜教练在我们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的时候接着喊:不要以为你们就铁板钉钉可以打全国比赛了,连起码的集体观念都没有!一个多月我天天给你们这个观念,都喂了猪了!

这个我们都懂,但竞争也是体育亘古不变的真理,很快开始的分组训练,表面我们成为一个很团结的团队,但为主力位置又开始继续明争暗斗。

在这个竞争中,我跟田青高枕无忧,他是队里最好的主攻,我是不可替代的接应二传,但石生跟另一个二传竞争几乎白热化。

说实话这两个二传各有千秋:灵性是石生优点,场上判断分球很有想法,另一位基本功扎实,各种不到位的球调整得很到位。杜教练不止一次忍不住说:你俩要是合二为一,咱就天下无敌了!

而这个竞争我们根本无法置身事外,石生是我们兄弟,两年多朝夕相处,再者我们习惯了他的传球线路、高低,彼此配合也非常默契。同样的情况及道理,另一个绝对主攻跟那个二传是一个队玩大的……不用商量,都知道争取剩下的副攻是唯一办法,如果一个队里四个攻手喜欢一个二传,那么铁定这个二传就是主力。

而这就让我们哥仨开始思考,很快就密谋出个办法。集训继续进行,主力阵容依旧无法最后定下来,但我们的密谋开始见效,石生担当主力二传的训练赛次逐渐增加。

这个所谓的策略说来很简单:石生跟几个副攻都处理好关系,不管冒头的还是不起眼的都一视同仁,有烟一起抽有酒一起喝,场上尽力为每一位副攻喂舒服球。理由很简单,不知道谁是最后的主力,就都当主力,而杜教练会因为你给每个人的配合而看重你的全面。另外,田青跟我开始找那个二传的毛病,每次练习战术只要不是石生组织就叨叨球不到位,偶尔球真传得不好,就摔打球发脾气。

暑假里,虽说大学校园没有高中校园清静,仍有断断续续的学生出入,但走到校园里明显感觉到一种懒散。但我们却开始更加激烈地训练及对抗,几乎每个晚上都有球队过来打教学赛,这得益于杜教练的人脉,很多时候他带领当年的省队人马,一帮四十岁左右人也跟我们斗得旗鼓相当。这个队伍里就有那个裁判,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从我们手里拿走决赛权的那位,他在场上的位置是副攻,我们仨除了在他扣球的时候狠狠拦网出口气,其他连句过激的话都没法再说。

此时我们哥仨得到一个消息:武小易提前参加高考,并且考取一个省城的大专院校。

球队里关系最好的四兄弟有一个有出路,尽管不是很好,但我们都替他高兴。

集训很快就剩一个月了,而大学开始了新学期。操场几乎覆盖了军绿色,每天都看着正在军训的新生们,我们哥仨均觉着再一年我们也会穿着军装在这里训练。我们连续几场都是三比零干掉了理工大学校队——刚开始集训我们赛过一场,勉强3∶2赢了,随后他们放假,假期再来他们还是他们,我们却判若两人、突飞猛进。杜红教练看我们的眼神有了明显变化,这让我们特招到理工大学的机会倍增,很多时候我们都开始用“我们大学”这样的字眼。

此时我跟田青、石生三个朋友更加的密不可分了,用杜红教练训我们的话:你们穿一个裤衩啊,上厕所都是一起!

集训期间我给父亲写了封信,讲了些训练的情况,还有生活,父亲依旧没有回信,只是托人捎来一百块钱到“我们大学”给了我,也没任何嘱托捎来。拿到钱我先抽出两张大团结给田青,来到省城我的牙膏牙刷等日常用品都是他给我买,偶尔我们出去吃小吃也多是他掏钱付我那一份。

田青把我伸过去的手推开:你这是干啥!

我想了想,也就不勉强,随后给他买了几盒烟。他是我们仨抽烟最凶的,我是偶尔抽一根半根的,石生基本就不抽。

提前一周,我们告别四个多月生活的大学校园,踏上全国中学生排球赛的征程,上了火车我才知道,原来火车上也有床啊——第一次坐卧铺的稀奇让我很兴奋。省教委的一个姓薛的领导担任领队,一上车就把我们召集到一个包厢,杜教练几句话很快把我们这点兴奋的火苗扑灭:这是秩序册,我们面临的场场都是恶仗,咱是唯一的全省抽出尖子组成的联队,不打进全国前八名给谁都交代不下去啊!

翻翻秩序册,二十支队伍个个如狼似虎,看身高及报名素质成绩,我们根本无优势可言啊。

一天一夜的火车,我第一次出了省,咣当咣当的火车上我一路贪婪地看着窗外,跟故乡迥然不同的景色,没见过的植物,很宽的河,很大的湖泊……

随行的还有一个姑娘,是我们领队——体委那个薛处长的姑娘,大四了实习没干的,跟他父亲出来玩,很沉稳的样子,我们都叫她兰姐,她自我介绍自己是外省一个大学经济系的,名字叫薛兰。

半个月后我被抬上返程的火车,一路上这个兰姐给我拿水端饭很照顾我,然后我们就一直联系着,然后成为比亲姐姐还亲还复杂的关系。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比赛所在地——一个南方的小城市。下了火车走很久仍觉着脚下在震荡,犹如火车上的感觉,更难忍的是一出站台就感到的闷热——我们来的时候都穿上毛背心了,早晚还必须加个外套,但这里依旧热浪袭人,跟我们省城的干燥比,这里空气湿润,伸手似乎都可以抓出一把水。

大会安排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一公里多,就没安排接站的。我们边走边脱,先是外套,很快都开始脱毛背心。

南方和北方果然有着极大的差别,一样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但是空气中自始至终弥散着潮湿的味道,连偶尔刮来的风都充满着水汽。虽然都是金秋十月,但我们的城市叶子发黄,开始间或的飘落,这里一片葱绿,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香气,兰姐告诉我们这是桂花香。路两边大叶子粗树干的是芒果树,枝干细点的是桂花树——我不由多看了几眼,风姿飘逸,碧枝绿叶,槐花般的一嘟噜一嘟噜的黄色花,清香怡人,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宋之问的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会抬眼很诧异地看着我们——十多个身材高大汗流浃背的男孩。我们也四处看,四处打量,田青在我边上小声嘟囔到:“我们长的有那么奇怪吗?无非就是高点……这里的人个子高的不多啊。”

提前一周就是适应当地的气候,当然还要熟悉比赛场地。稀奇里,我们进了住的宾馆。虽然对这样陌生的城市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好奇感,但我们完全没有时间对它进行深入的研究,如同在理工大一样,仍然是足不出户的在小范围里重复两点一线:招待所——训练场。住下当天,我们下午就联系好场馆开始适应训练——比街上更过分,我们在体育馆里就像被蒙在一个巨大的塑料大棚里一样,汗如雨下,连呼吸都变得似乎有些费劲。

还有,无论是场地的工作人员还是招待所食堂的阿姨,满口的地方口音,听得我们云里雾里,更使我们有一种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早餐大多是清粥小菜,偶尔出现的馒头花卷,只有我们北方的三分之一大,拿在手里都觉得小得可怜,两口就下肚了,我们每个队员都可以吃七八个。桌上的菜大多是寡淡的,似乎是水煮出来的一般。对于吃惯面食的我们,一周下来,个个瘦了好多,好在杜教练买来很多熟牛肉,每餐每人加一小盘,体力还算有保证。

开幕式很快来到,当晚揭幕战是当地一个中学队跟首都一个中学的队比赛,尽管不是我们组,但组委会要求我们所有球队都必须坐场看完,我们推测这个小城人口不多,揭幕战有国家教委领导在,怕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