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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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摁掉,正准备关机,一个号码又显现出来,晨曦,已经说好不再联系了,她干吗给我打电话?想了想接起来:感谢你还能给我三天时间。

有点愣,但不想解释反驳,直接挂机。

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来打开电脑,看了眼副刊部的电子版,也没什么,只是编辑别有用心——

章晨曦:等死;

孙晓风:跟章晨曦一起等死……

编者按:爱情有时候是穿越生死的,看这一对的死亡观让我们感到温馨……

没了睡意,我倒了杯水,站到阳台上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心烦到了极点。手机突然又响,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我死了你们再一起死吧!

马上明白是晨曦的母亲,叹口气:您不死,晨曦也不死,我自己死好不好?

说完话直接挂掉电话再关机,不知所措躺到床上。

半睡半醒熬过早晨,熬过中午,爬起来胡乱煮了包方便面,便赶到单位继续收集记者们的报题——现实跟憧憬总是差别极大,反其道行之的结果往往跟自虐者对痛苦的向往不谋而合。

日子不咸不淡向前。单位成立集团,人事变动,我报名竞选了新集团的一个职位,正处待遇副处实职。熬了两夜写了竞聘报告,居然打败十几个竞争者。就要离开为之努力过的报社,各部门共同奋斗多年的哥们姐们轮番请客,我是来者不拒,天天酒醉饭饱发感慨:我把人生最好的几年都给予这里了,不喝几顿对不起我的黄金时代啊……

副刊部主任也安排了一顿饭,我到场就挨着敬酒,后来喝多了,第二天他们说我哭得稀里哗啦,反复叨叨着“等死”……

突然感觉,这个城市的秋天越来越短了,刚把T恤大短裤脱下换上长裤衬衫,就得套个坎肩。晚上露天吃烧烤,后半夜就像冬天般缩手缩脚。

为争口气,费劲马趴地竞聘到集团当了个小官官,发现无聊透顶,基本不用干活,偶有几个会也是扯淡乱聊。当然这个小小的乌纱帽也有好处,有一次跟几个人吃饭,大家论官阶基本同起同坐,其中有晨曦她姐的老公公,省城某局的局长,推三阻四不好好喝酒,让我老哥长老哥短地给灌得迷儿巴登。

后来这位局长的儿媳妇来接她——也就是晨曦的姐姐,看到我一脸惊奇,我们见过一次面,她陪她母亲说服我放弃——该局长指着我说:这小兄弟够意思,小小年纪都当处长了,前途无量!

我无耻地借着酒劲搂着他送到车上,然后跟晨曦她姐说:慢点啊!我这老哥喝多了。

一脸得意,打着响指潇洒等到车看不到了,急转过身,快走几步扶着个墙角吐得撕心裂肺……

秋末的一天,给一个杂志写了个报告文学赚了几百元稿费,下午下班弟兄们怂恿我便招呼大伙去吃烧烤。两三个小时后,我们五六个人已经喝了两大桶扎啤了,一桶四十大杯,基本都喝到干一杯去一次厕所的程度了。

再举杯准备干的时候,发现一辆奥拓停到跟前,随即章晨曦亭亭玉立地站到桌前,醉眼蒙眬也看出她日渐消瘦。愣了一下我示意她坐下,然后喊:老板,加个凳子,再来把串儿!

晨曦被炭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不吃,你跟我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有点不耐烦:在这说吧,都是兄弟!

晨曦抹着泪看着我,不再说话。

有个稍微清醒的兄弟,站起来拉着我就塞到奥拓里,然后跟晨曦说:好好说去吧,我们接着喝!

我摇下车窗,指着那几个哥们喊:我快,等着我,谁敢走老子跟谁没完!

小奥拓在车流里钻来钻去,我看着窗外问:去哪儿?停在路边说几句不就得了。

晨曦不理睬我,只顾专心开着车。

我不再多言,闭目养神。

车停在一个小区,我爬出来,看看周围,有点陌生:这是哪儿?

晨曦锁好车,仍旧一言不发,过来拉着我进了一个楼道。

上了二楼,开门,进门,关门,我还没反应,嘴就被她的嘴堵住了,很快我就被晨曦推到床边,迷迷糊糊,浑身发热,嘴仍被堵着,很快就滚到床上,衣服也不知何时都脱了。就要形成实质时,晨曦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这是我最后的努力——我如醍醐灌顶,突然清醒异常,停下动作,翻身到下边,拼命把她的舌头顶回去,然后用自己几近抽筋的舌头说:采取点措施吧,要不怀上怎么办?

她不情愿地说:我就是要怀上……

继续拼命抽出手脚,然后坐起来:不行,你会被你母亲打死的。

晨曦停顿住,坐起来有点害羞,拉过毛巾被盖上身体:你快点吧,出门右拐有个超市。

摸摸索索我穿上衣服,故装镇静出门,关门,然后逃也似的下楼,出小区,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再次返回烧烤点,哥几个都还在,看我情绪不佳,开了几句玩笑便继续喝。我提过啤酒桶,刚倒满杯子,手机就响起,我看了下是晨曦的号码,想了想,随手就将手机扔进啤酒杯,响声停了,啤酒沫子像我的糟糕的心情,无序但慢慢地溢着,我看着它们流下杯子,流到桌上,再滴答到地上……

哥几个正诧异,我端起杯子:走一个,我估计少喝了几杯。这样吧,我干了,你们随意!

跌跌撞撞回到家,我冲了澡异常清醒——我不能害她,真的结束了。

手机在啤酒杯里潜伏的时候,晨曦给发了条短信,但第二天我重买手机后才看到,内容如下:这真是我最后的努力,我想把自己给了你,不再在乎任何人!但你怕了,你不要说你要我好,要我开心,你是要你自己的安稳!两周后我就离开,发誓这辈子不回这个城市了。珍惜自己吧,不要老喝酒了!我们之间也不用再联系了,十多年的同学,三四年的生死感情,但在现实面前真的不堪一击!我好失败啊,败得体无完肤,败得没皮没脸,败得死去活来……

思考很久我给她回复:要知道,有时候提出分手的人比对方更痛苦,但明明知道无法选择,为什么还要勉强,负心的罪名我担当就是了。

两周后,秋雨沥沥啦啦掺杂着雪粒。

晨曦走得很平静,踏上飞机都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我坦白,我就在候机楼,四十分钟一直远远看着她,其间她拿出手机多次,但又一次次放回兜里,直到过了安检。

透着候机楼的玻璃窗,我看着载着晨曦的飞机滑行,腾空而起。我死命握着防护栏杆,双手开始出汗潮湿,周围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失重飘浮在空中,无法把握。

晨曦走后,父母、朋友、同事陆续走马灯似的给介绍对象,好像三十出头还找不到对象会死。实在不想再涉足感情,近十个被介绍对象我基本就是见一面,礼节到了,然后联系方式都不要就告辞。介绍人再问,一脸无辜:人家很好,但真没感觉。

母亲几乎一天一个电话:你弟弟的孩子都一岁了!刘胜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你大舅家的孙子都开始搞对象了……

如此又如此,怕被叨叨死,春节又没敢回老家。

广告处一个朋友得知我春节不回家,执意安排我跟团去三亚一周。盛情难却,再加上过年期间大家都忙,打个麻将都凑不齐人,于是答应下来但声明跟团来回,给安排住的酒店就行,其他活动一概不参加——这是第二次去三亚,上一次跟团没完没了的进购物店、马不停蹄进景区走马观花,又烦又累,所以这次就想一个人在海边住几天。

大年初一晚上的飞机,到达三亚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进房间刚躺下没多会儿,四十多位团友早早又被喊起来的时候,我也醒了,听着楼道里的大呼小叫逐渐平息,很舒服翻个身继续酣睡。

再次醒来,肚子咕咕叫,看了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起床冲了澡然后刷牙准备出去吃东西,突然想起这一天是大年初二,故乡的家家户户都是早早起床接财神的,不由有些孤寂。

下到酒店餐厅,随意点了两个菜,然后要了一瓶当地的白酒,正自斟自饮,手机响了,原汁原味的故乡口音:晓风,昨天打一天你手机都关机,现在在哪儿呢?

突然有点激动,我有点语无伦次:刘胜啊,过年好!我在三亚,你去我家了吗?

去了,你妈让我在县里给你找个老婆呢!哈哈。

你小子真倒胃口!就这吧,不要影响我在海边喝酒的心情,挂了!

挂了刘胜电话,看着手机键盘本想拨家里那熟悉的号码,但想了想摇头关机继续自斟自饮。

这是个豪华团,所住的酒店是五星级,在三亚湾也算高档的了,酒店正对就是椰梦长廊,再向前看就是浩渺的大海。

餐厅在酒店五层的一个露台,阳光明媚,抬眼就可以看到碧波荡漾、白色沙滩,但我一点心情也没有,喝完酒摇摇晃晃就回房间继续躺床上。

酒精作用下,我再次迷糊睡着。

晚上醒来,拖拉着拖鞋我溜达到海边吃了些烤鱼,又喝了几瓶啤酒,黑乎乎的大海潮起潮涌的声响很大,海风吹来很是舒服——椰子树叶伸手可及,我为啥不满足呢?在杏林沟里割草摘杏子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天涯海角这么消遣,为什么啥都提不起兴趣呢?婚姻真的可怕吗?我真就这么胆小啊?

回到房间仍是无尽的惆怅,拉住窗帘掩住风景,内心空落落的,叹口气回身开水泡茶,打开电视随意浏览。

一夜未眠,房间电话响起的时候,满屋子的烟草味道缭绕。接起来:先生,您订的酒店外勤车辆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坐到车上,告诉司机去天涯海角,随即困意来袭,闭眼靠在座椅上就开始迷糊。被叫醒的时候有些茫然,觉着自己正在老家窑洞土炕上睡得香呢。

进入景区我先找了地方坐下解决了早饭,想起上次来那个导游的一席话:从政的经商的咱就不进景区到天涯石跟前了,大家想啊,到了天涯就到头了。坐个游艇吧,我有个朋友干这个,很便宜,远远看看就行了……

走在海边柔柔的沙滩上,碧空万里,海水起伏,身边一对对恋人嬉笑打闹,突然想起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的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看着海,看着海里的快艇,在沙滩上走了一阵。一座破烂的铁桥拦住去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过来邀请:潜水吧,很好玩的,可以看到珊瑚海鱼……摇头绕道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身边一拨拨游客,熙熙攘攘走着,导游拿着喇叭声嘶力竭讲一些传说……

其实我看过海角天涯一些介绍,其中关于韩愈为侄子写的那篇祭文中的“一在天之涯,一在海之角”尤其难忘,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面庞纷沓而至,还有娟子。不由感伤。

在南天一柱石附近逗留了一会儿,买了个新鲜椰子,吸了大半椰汁觉着汗不多了,也有了些力气才继续向天涯石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那阵势磅礴的巨石群,不由想:我到尽头了吗?

再走到沙滩上,脚步沉重。

一群人在排队,为的就是靠在天涯石上留影,我盯着石头顶部“天涯”那两个字,还是在不停想:我到尽头了吗?

到十多米的跟前,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几乎正午的太阳白花花的,仿佛要蒸发我的最后一丝力气,再看那块著名的石头,不由愣住了。

接近石头底部,原来还有四个大红的字——海阔天空。

再次返回酒店天已经擦黑,冲了澡后又溜达到海边烧烤摊,坐在靠近大海的一个桌子,点了几条秋刀鱼,烤了几个馒头。喝着啤酒我似乎想通很多,更是有些懊恼——这个该死的抑郁怎么就甩不掉呢?

烧烤摊的音响放着刀郎的歌曲,这个莫名其妙就红得一塌糊涂的歌星,依旧神神秘秘不露面,但他的歌声真的很有穿透力,还有那莫名的惆怅让我非常喜欢。

心里跟着刀郎唱着,两瓶啤酒喝完,我掏出手机开机,正准备给父母拨个电话,电话已经进来了,正是家里。赶紧接起来,然后示意服务员小妹把音响声响小一些:妈,我在吃饭呢。

你干啥一直都关机?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啊?以为你掉海里了?你心里还有我们啊?三年了,大过年的你都是一个人乱跑……母亲连珠炮似的骂了我一通,不容我解释就怒气冲冲地挂机了。我没有觉着委屈反而笑了笑,很多时候,父母的责骂听着也是很顺耳的。

拨通刘胜手机,闲聊几句后我让他去我家看看,给老人宽宽心。刘胜问为啥,我把挨骂的事情说了,这小子恶狠狠地来了句:你活该!你不回来害得我喝酒都没劲了!

电话又被突然挂掉了,我忍不住又笑了,好朋友的责骂听着也是那么舒服。

吃完饭,提着鞋子光脚在海边的沙滩走出去好远,浪潮涌上来退下去,海水打在脚面没有想象的凉,裤腿很快都湿了,懒得去挽,只是看着黑乎乎不知深浅远近的大海,“海阔天空”四个字不断涌现在心:也许天涯沦落只是心境,现实里却总是海阔天空,这就是所谓放下吧。

随后几天又去了鹿回头、南山几个地方,走走看看无所谓开心不开心,但手机没再关:不管是天涯海角空悲切,还是海阔天空壮雄心,只要活着,总是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