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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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说实在的,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记者与编辑的区别有多大,更不知道一张报纸为啥县里这些官员这么看重。我之所以选择这个职业,机缘巧合也真的是喜欢文字。

随后进宾馆的房间,我们坐下喝茶说话才略知一二:孙记者啊,你刚去可能不知道呢,当年你们省报两篇批评报道就把咱县当年的县委书记乌纱帽摘了……

寒暄几句后,陈长河看我发困,随即就站起来说有个会,然后喊跟在门口的秘书去切盘水果。摇晃着送他到房间门口,他拍着我的肩膀:你休息休息,醒醒酒!五点半我过来,晚上咱哥俩再好好喝几杯。

局长随后也告辞:老孙,你就在这陪孩子吧,单位没啥事下午就不要过去了。

父亲赶忙说:那,晚上你也过来吧。

局长哈哈笑:肯定,肯定。

返回房间,我也笑了:爸,我看陈长河也四十多了吧,跟我称兄道弟?

父亲呵呵笑着掏出烟递给我一根:不熟悉。这些当官的平时都高高在上的,真不知道他的年龄。

实在坚持不住,抽了一根烟说了几句话,我脱下外套直接歪斜在床上开始犯迷糊,父亲过来给我脱鞋:睡会儿吧,晚上还有一顿酒呢。

想坐起来自己脱,父亲摁了我一下,脱完鞋给我拉过被子盖上,然后坐旁边:这几天考试啥的,累坏了吧,但这是最好的出路,爸很高兴……

看着父亲眼睛的泪花,想坐起来陪他再聊聊,但父亲拍打了我几下:睡会儿,睡会儿!

心里有些许激动,但酒劲上涌,很快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依稀觉着刘医生端着一碗中药到床边:“孩子喝下去,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有喝下去你的病才能好。”接过来咬牙喝下去,马上觉着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反胃……

猛然坐起来,鞋都没顾上穿就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开始剧烈呕吐。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赶紧起身跟着进来看了一眼,马上出去倒了一杯水再进来,然后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给我拍打着脊背。吐得差不多我直起身接过那杯水漱了口,然后冲了马桶对父亲说:爸,晚上这顿饭不吃行不行?

父亲叹口气:你再躺会儿吧!都说好了,不吃人家会说咱架子大。

无语出来吃了几口水果,好不容易觉着舒服些,再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才觉着清醒些,不由有些恼火。

再出来发现父亲关切地看着我,心马上就软了,突然想起张和尚的话:你想过我这样的日子吗?

是啊,我不仅不可能过那样的日子,还必须活在人群中,不管虚伪的面容还是礼貌的应付,这就是自己选择或者被动地生活每一刻。那为啥不可能过张和尚那样的日子呢……摇摇头不敢多想了,再想又钻牛角尖了,刘医生说抑郁情绪总是会在想不开的时候出现,必须克制。

坐在父亲旁边,我拿起茶几上的烟掏出一根递过去:跟您商量个事情,我想把省城现在的房子卖了。

父亲接过烟,很诧异看着我:卖了你住哪儿?

我伸过打火机给他点着烟,自己也拿出一根:报社在省城东边,现在的房子在最西边,太不方便了。

父亲抽口烟沉思了会儿:这些个事情我不管,就像你跟刘胜之间的生意我从不问,你们都是成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放心你们不会胡来!我只要求一点,好好干工作。这几年知道你不缺钱,但爸爸总觉着你缺点啥?现在好了,有了这么好的工作,我也就放心了。

父亲说到这里脸上明显有了笑容:再有,尽快成个家,你也不小了。

良久我都没接话,成个家?这好像比到报社工作都难。

父亲看我不回答,突然想起啥:我们局长昨天说要给你介绍呢,回头我问问,好像是咱县里哪个局局长的姑娘,在省城工作……

赶紧打断他的话:这个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我还是先适应新工作吧。

父亲皱了皱眉头:人家介绍了,你见见也许就中意呢,还是一个县的,多方便。

想了想我对父亲说:我正处着一个,这个事您想办法回了局长吧。

父亲很高兴:是不是啊,哪儿的,干啥的?

呵呵干笑了下:爸,刚处上,省城的。这事就不说了啊,我给您沏杯茶吧。

刚站起来手机响了,摸出来看是刘胜:嗯……我在县城呢……你稍微晚点过来接我吧……好……挂了。

晚饭很隆重,县委书记也过来喝了杯酒:正好有个宴请,但是一定要过来跟咱们县的秀才喝杯酒的。

陈长河很快跟我熟悉起来,也很快像他说的我们成了“哥俩”。三年后他被提拔到县长,又两年继续提拔当了县委书记,再三年后被双规,然后因受贿及财产来历不明被判刑十年。而我这八年工作确实忙碌再加上婚姻的折磨,一直无心顾及故乡的事情,但跟陈长河的关系一直保持不远不近,不过刘胜借助我们的关系做了不少事情,我心知肚明但从没在他俩面前提过彼此。好在那些事情大多都还算能上桌面,陈长河落马后刘胜才没受啥牵连,但也被隔离协助调查十多天。

陈长河被关进去后我去看过几次,每次都带不少吃的还有几条好烟,偶尔也心有愧疚:尽管没过问没参与,但那些来历不明的财产中,肯定有一部分跟刘胜有关系,而这都是因我而起。

中午吐过了,晚宴刚开始几杯酒异常反胃、难以下咽,只是场合上我不能退缩,父亲的目光一直看着我,但也没劝我少喝一杯。心里明白这次回来,他老人家心里是多么的自豪,于是放开大喝。从一次一小杯到三小杯再到一次一大杯,我跟在坐的几位官员有来有往地碰杯过来过去……最后散席的时候,陈长河及县委办的主任都趴在桌子上拉不起来了。父亲单位的局长更是过分,没站起来就哇哇吐开了,桌子上、他身上、椅子上都留下痕迹。

看着秘书、司机都进来,扶的扶、背的背照顾各自领导,我摇摇晃晃拉了下父亲就出来了,县委办一个副主任跟着出来:孙记者,部长安排的一点礼物,我给您送家里吧?

我抬头看见刘胜就在门口站着,随即指过去大着舌头:不麻烦送了,我朋友过来了,放他车上吧!

上车我就想吐,强忍着:刘胜,快,去我家!县城的家!

当晚我吐了十几次,父亲跟刘胜几乎没睡招呼我,天亮时分才都躺下。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到下午才起来,尽管头痛欲裂,肚子里直冒酸水,但睁开眼我就说:咱回洞沟吧!

父亲做了简单的饭,我只是勉强吃了几口。

饭后父亲也跟着上车一起回到村里,一路开着车窗。暮春的空气怡人,只是大醉后有些昏头昏脑。

原本没那么多骄傲,但刘胜一路都在跟父亲夸我,虽没开口心里还是很趾高气扬,酒精作用下的难受很快被踌躇满志代替,这样的感觉维持到村口下车。

刘胜把后备厢打开,县里的礼物是两箱子茅台酒,父亲看看说:这价格不菲啊!

看刘胜搬出一箱后,我伸手摁下后备箱:咱哥俩一人一半。

刘胜还要客气,父亲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你就喝吧!不过喝到晓风吐的水平才行!

这小子有些受宠若惊,说实话我父亲在村里从不跟小辈开玩笑的,尤其是他教过的学生。

到了家门口,我仍旧难受,有些摇摇晃晃,闻声出来的母亲上前伸手扶我,我笑嘻嘻:没事!

父亲在旁边笑着:没事!咱儿子酒量大着呢。

刘胜把酒放下准备回家。故乡的气氛如同醒酒药,逐渐清醒的我拉住他:兄弟啊,陪我出去走走,很想咱村晚上的清静。

刘胜答应着:没问题,你说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

咽口唾沫摇着头:选矿厂吵死啦,咱去后山吧。

刘胜看着我想了想,马上摸出手机:嗯,我是刘胜,把机器停了!上啥料呢,停了,我说开再开!让工人们今晚休息休息。就这,挂了。

轰隆声随即就停止了,父亲想说啥但只是拍了拍刘胜的肩膀,天旋地转的劲头过去,很明白我这个兄弟做了啥。刘胜曾给我说过,由于功率大,每开一次机大约会损耗上千元,不由上前搂着他,突然想哭。

刘胜好像很明白我此时的心境,拍打着我的后背:晓风,走,我陪你上山上坐会儿去。

半拖半抱,很快刘胜把我弄上村里自来水水池所在的山头,找块大石头刘胜放我坐下,然后他就躺到了身后一片草地上。

不知名的昆虫鸣叫着,我看着黑乎乎的远山,看着几点亮光的山村,看着头顶的繁星,不由叹口气:兄弟啊,不是我作,是离这份宁静越来越远了……

刘胜坐起来掏出烟没接我话茬,自顾自说了他心里的一些想法:这下好了,有你这个省报的记者,再没人敢欺负咱的厂子了,我正愁再发展找谁做后台呢。

不是不投机,是想的各不同,我再叹气,接过刘胜递过的烟专心抽了几口,随即跟刘胜并排躺在草甸上。露水清凉打在后背上,惬意的感觉很快弥漫全身,但心里还是无限悲凉——这份清静惬意,当年的无忧无虑真的是要渐行渐远了。

返回村里已经是深夜,我的酒劲彻底醒了,肚子里有了饥饿的感觉。

远远看到家门口有个烟头一闪一闪的,明白父亲不放心我,加紧几步走过去:爸,您咋还不睡?

哦,父亲笑了笑:睡不着,出来站站。

刘胜赶忙上前递烟:叔,您不放心吧?

接过他的烟,父亲又笑了笑:你也累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刘胜毕恭毕敬惯了:是,我先回了,明天中午咱杀只羊,都去我家吃饭啊。

看着刘胜踢踢踏踏走远,我跟父亲回家。胡乱洗了下手脸问一样没睡觉的母亲:有啥吃的吗?

母亲马上回道:孩子你想吃啥?妈给你荷包鸡蛋吧!

父亲马上站起来到屋外,很快就听得他抱柴火的声音,跟出来发现父亲已经点着了土灶,母亲也端了半锅水出来坐上去。

母亲荷包了十多个鸡蛋,吃了一半觉着肚子舒服了,跟父母聊了一会儿才躺下,随即就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听见院子里有人在低声说话,仔细辨认是刘医生跟我父亲,赶紧爬起来出去:刘医生,您来了?

刘医生正跟父亲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说话,看我出来他站起来:早晨听利明说你回来了,过来谢谢你帮他。

赶忙摆手打岔: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谢我啥呢?利明没上来啊,我就没准备给他说,让他好好经营镇医院就是了。

父亲也笑了:刘医生你糊涂了啊,只有孩子谢你,咋你还谢孩子呢?

刘医生是非常睿智的人,马上明白我借给利明钱没跟父母说,也就哈哈不再谈这个:你要去省报社工作啊?真好,叔替你高兴!

父亲起身去屋里提暖壶,我过去低声说:钱的事情我谁都没说,您没跟我父亲提吧?

刘医生很慈祥笑了笑:理解你的心意,没说。孩子,最近心情如何啊?

我从屋檐下提过个小凳子坐他旁边:说实话,不好不坏的。好像还是提不起太多激情!

刘医生看着我心平气和:生活本就没那么多激情,就像太阳,有日出有日落,一直在脑袋正上面挂着晒,天地万物都会受不了。这些年我看着你逐渐长大,知道你的不容易,但谁容易呢?这次这个工作多难得到啊,你这个态度叔叔不高兴啊!说得好你是宠辱不惊,说得不好是你还在消极,人活着总得有点意义吧?你看我治病救人,每每看到一个病人开始康复,从心底都自豪。你也要挺起腰板,好好干,总能找到人生的乐趣……

看父亲提着暖壶拿着茶叶出来,刘医生按照“我的病谁都不说”的约定闭住嘴,我点着头开口问起刘利明:镇医院你要去给他撑着啊,这里的病人也可以下去看病,路又不是很远。

父亲接我的话:是啊,我刚也在劝呢,你刘叔叔就是不想去。

正说话间,刘胜走进来:羊肉炖上了!哦,刘医生也去吧,咱热闹热闹,给晓风好好庆祝一下。

刘医生笑着点头:好,老婆子去镇里了,中午正好没人给我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