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
大学毕业后我在岛城的一家电台做DJ,工作忙,也没有男朋友,父母知道了千方百计地找理由过来,想要把我养成儿时那般白白胖胖。
给台长请了假,带他们去了我租住的房子。我直截了当地问父亲,你和妈是在这儿玩两天,还是真的要常住?母亲习以为常地回给我一句:“我听你爸的。”
一贯有点儿耳聋的父亲大声嚷了一句:“我和你妈把老家的房子都租出去了,你让我们回去在马路上睡?”
这一句灭了我想一个人逍遥的希望。我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寻着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再往返几次搬我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几乎累得散了架。第二天做节目,频频出口误,下了节目还没开溜,就被台长叫去狠批了一顿。
回到家看到乐滋滋地做饭的父亲,忍不住发脾气:“都是你们,非得为了在老家人面前摆面子,跑到岛城来,让我工作出这么多差错!你们以为自己的女儿真的在这儿享受呢!”父亲没听清楚,照例在厨房里忙活,还哼着小曲。母亲走出来,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低声说:“孩子,你爸其实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受委屈,想家的时候也没个地方去,所以才……”我苦笑着,默默走到厨房里去帮忙。
怕他们孤单,我提出要给他们买台电视。父亲却神秘地止住了我,从衣兜里变出一个小型收音机来,得意地朝我晃晃:“早就准备好了,我们是一路听着你的节目过来的。有你的声音陪着,走丢了都不怕的。”
原来父母像上班一样地准时听我的节目,从7点钟的“新闻早报”,到晚上10点的“情感热线”,他们一次不落下。
他们津津有味地评点我的每一位同事,在他们“公正”的评点里,每一个人都有不如自己宝贝女儿的地方。他们的快乐那么真实、鲜明,甚至让我都有些微微的嫉妒。如果他们给我带来的诸种麻烦,能够换来一些可以触摸的欢欣,我是宁愿要这些烦恼的。
他们每天必做的另一个功课,是记录我们电台的“鹊桥相会”节目。听到有好的小伙子的材料,他们会立刻记下来,打电话去索要联系方式,两人亲自去相。
有一次我同事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让你老妈在征婚啊,怎么我听着那老太太的描述,跟你那么相似?”回家后去问母亲,他们果然做了这样的傻事!我又气又笑:“你们是不是担心你们女儿嫁不出去啊,放心吧,追我的有一个排呢。”
他们当了真,千方百计地让我把未来的女婿带进家看看,还偷偷地跟到电台,看是不是真的被一个排的男人缠着。我偶尔探出头来张望,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场上溜达,装作无事般地走开。
确信我并没有谈恋爱,他们着了急,竟然跑到被同事们戏称为“人肉市场”的地方去为我相亲。要不是同事采访回来将拍摄到的照片拿给我看,我是真的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种让我丢面子的事来。
吃晚饭的时候,我将同事的照片狠狠摔在他们面前。
如果你们想让我在整个岛城“臭名远扬”,永远嫁不出去,那么你们就继续在外面给我去出丑。你们看看哪个同事的父母,这么满大街地为自己的儿女征婚的?你们明明知道帮不了我忙,还要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我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太过气愤和激动,手边的碗被我不小心碰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后,母亲慌忙起身将我推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碗筷。我的泪,终于忍不住哗哗落下来。我等着父亲冲我咆哮大吼,甚至将我像小时候一样赶出家门。但他却低下身去,用抹布一下下地擦着地板。
晚上10点钟的“情感热线”,我因为没有听母亲多穿衣服的忠告而受了寒,无法做节目,只好让同事代替。但我并没有回家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只好边听节目,边想着去哪儿熬过这尴尬的一夜。
迷迷糊糊中,听到节目中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正在向同事倾诉着:
“我们只是想来照顾她,没想到反而给她添了这么多的麻烦,都怪我们一时糊涂,让她丢了面子。我们只想告诉她,不管她长到多大,她在我们眼里,依然是个孩子。这几个月里,看到她能一个人租好房子,将工作做得那么优秀,我们也可以放心离开了。我们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地找个好的男孩,安顿下来。我们刚买了车票,来不及给她说再见。还有,外面下雪了,回家的时候让她小心点儿,别滑倒了;锅里有新做的莲子粥,别忘了喝……”
我发疯般地打车去了车站。候车室里,一眼便看到了头靠着头几乎要睡着了的父母。我的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们多么像我小时候,挨了批,不敢回家,一个人躲在他们可以找得到的地方,等他们将假装睡着的我抱回去。
我努力地挤出嗔怒撒娇的表情来,说:“你们如果不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就赶紧跟我回家去,晚饭没吃好,还等着你们去做呢……”
我没有“揭穿”他们没有买车票等我来接的“小把戏”。他们的尊严有时候是像小孩子一样不可侵犯的。我知道,我在他们的呵护里慢慢成长,他们也在我日渐自立与成熟时,渐渐老成需要我来哄来骗来疼惜的两个孩子。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是爱情的理想方式和状态。这句话放在亲情的空间里,就可以转换为“执子之手,与子携幼”。意思是说,父母慢慢变老,他们将在子女的年轻生活中复活曾经的流光岁月,返老还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