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雯
天湛蓝,有风筝,一朵。
远看,像是云。
单线·中北楼
你走吧,我自己可以的。我如是告别了送我来北京的那个人。
那个人,我且称之为父亲。
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我随母亲住,十几年来,几番辗转。初听我这番叙述,很多人通常会轻叹: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故事。我微笑,这年月,离婚的人比结婚的多,十个人中有五个是来自单亲家庭也是平常。谁,能没有一段故事?
故事,便是已故去的事,大不必影响现在。
突然想念母亲在我小时候讲给我听的童话,也并不讨厌父亲送我这一路上叨念的他小时候在北方生活的往事。
环境也许能改变一个人,也许不。流俗的见地便不能左右我对于母亲和父亲的感念,他们之间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我与他们依旧最为熟悉,并不陌生。
背景色有些黯淡。
但是,是不是灰色的茧幻化出的一定是菜蛾而不是多彩的蝴蝶,是不是黑色的城堡里住的一定是巫婆而不是沉静的睡美人?这真是个关于背景与色调的有趣命题。
我一边打点床铺行李,一边如是想着。
双线·母亲的电话
嘟……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嗯,麻烦找下任雯。”
“妈,是我啦。”显得手忙脚乱。
“雯雯啊,东西都弄好了?宿舍如何?一切都顺利么?”
“都很好。”
“……你爸爸帮你弄好了才走的吧?”母亲终究还是关心我,不放心他。
“嗯,他帮我把所有事安排好了才走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放心吧。”
母亲又絮絮地说了一些话,大抵不过注意身体,小心财物,和舍友和睦相处之类的琐事。我静静地听着,偶尔也短短地回答一声“嗯…哦”一类的语气词。
阳光穿过纱窗洒了一地的细小碎片,天很蓝,故乡很少有这种晴天。北京的天气很清爽,离家很远,但我还是依稀触摸到了家里温润的桌椅和枕头。
挂上电话,我明白,母亲的心意,不过是我而已。
单线·立身路
在父亲离京的第二天,华北平原的风终于显示了其应有的力量。断断续续地,在我看来已近乎摧枯拉朽的气势,一直肆虐在我行走的每个角落。
风就这么呼啸着催促时间走远,开学便已一月有余。初来水土不服,颇有些辛苦。渐渐开始习惯了北方的风物,每日来往穿梭于校园之中,走得最多的,便是这条据说是北师大最繁忙的立身路。
宿舍,食堂,教学楼……几个最常去的地方被这一条不太长又不太短的路连接起来。路的两旁总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总挂着大大小小的喷绘和横幅,总有不一样的面孔在发大同小异的宣传单,我的大学生活就依着这条路,单调而繁华。
安安静静地低着头,脚步轻盈地踏过开始落下的黄叶,不经意间,也会唱着片段的歌。第一次离开母亲独自生活,一切都要靠自己,一切也都可以随着自己。
终于,有了生命中第一次的自由,略显生涩的自由。
我开始面对各式各样新鲜的事物,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渐渐变得忙碌和充实,有些事又渐渐变得模糊。父亲寄过一封信来,看过,搁在一旁,再不提及。母亲每两天会让我打电话回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通话,让我觉得有些简单的幸福。
突然之间,在这个季节,我固执而有些不知所措地成长。
双线·母亲的电话
嘟……
“喂……”
“请找一下任雯。“
接过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一时间有些酸酸的。
“雯雯,最近北京要降温了,你多穿点衣服。”
“雯雯,听说北京晚上不安全,你别出校门啊。”
“雯雯,北京公交车线路在调整,你要外出千万看清站牌。”
呵呵,我亲爱的母亲,自我到这座城市之后,竟比我更了解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会在降温前记得提醒我添衣,会关注在这里买些什么应时的水果,会担心我的衣食住行。都是些琐事,很小很细。
有时想想,总觉得母亲的电话仿佛是在说北京,又仿佛不是。如若抛却空间的定义,这样的话语,是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听的。
也许母亲并不在意北京这座城,只不过在意城里的一个人。这个人无论在现在还是未来,无论在北京还是上海,城在变,母亲的关怀是不变的。母亲与城的关系大抵如此。
而这个人,依然不过是我。
单线·校医院
吹着吹着风,人就在不知不觉中感冒了。
开始以为不过是换季之时必定会犯的小毛病,不曾想,几日下来,高烧38度不退,不得不去校医院周折一番。
医生态度不冷不热,这种小病自是司空见惯。病的痛与不适,其间种种辛苦只有自己知道。拿了几片药,就着随身带的矿泉水囫囵吃下,看医院长廊上形形色色的人来往穿梭,空气混沌不清地夹杂着消毒水一类并不让我讨厌的味道。
斜靠在长椅上,微闭双眼,医院都是如此。
记得那时12岁吧,还是医院,病比现在严重得多。可是为什么在那时就觉得一点都不难过呢?病床洁白,母亲坐在床边,有暖暖的药膳鸡汤。母亲笑着看着我,温暖而美好。
那时母亲总是慈爱地微笑,做拿手的菜,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但是,一天晚上,半夜醒来,却看见了母亲依稀在哭着。
什么都不懂。
只有在病中才会想念母亲的汤,说来,也已很久没和母亲通电话了。总是推说忙,可是再忙其实只是掩饰遗忘。
“回去一定要给母亲打电话。”我一面想,一面顶着风往宿舍走。
风太大。仿佛吹了几粒沙子在眼里,眼泪便在不知不觉中,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双线·母亲的电话
嘟……
“妈……”
“雯雯?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你一天到晚在忙什么?……”
不出所料的一顿训斥。
“妈,我感冒了,高烧一直不退。”末了,我恹恹地应了一句。
“怎么了?吃药了没?又穿太少了吧?唉,说了你多少次,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点么?去医院看看,嗯,找个舍友陪你去,……还是算了,多喝点水,在床上躺着,不要东跑西跑的,吹了风更严重……”
握着听筒,我莞尔,母亲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话。有责备,有忧虑,有远水解不了近火的无奈,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交错在这样一根长长的电话线里。其实,不但是母亲,偶尔也打电话来的父亲、外公、外婆都是如此。有些情感可以有太多言语,有些则恰好相反,这样的对立其实无相无住无体无念。
总是以为一个人读书就可以了无牵挂,总是以为离开了父母就可以展翅高飞,总是以为在云端就可以摆脱千丝万缕的缠绕无所挂碍,不曾想,一手相牵,单双两线。
一手牵着单线的自由追逐彼岸的天堂和还在时空中等待发生的希望,一手却也牵着双线的亲情沉湎尘世的幸福和已然在天地间留落的温存的想念。
这是不曾让人轻言的感动,和成长。
末了,我对着电话,轻轻地说:
“妈妈,我很想念你。”
片刻,安静,钟嘀嗒嘀嗒,声音沿着电话线,悠扬了很远,很远。
天湛蓝,有云,一朵。
远看,像是风筝。
片刻,安静,钟嘀嗒嘀嗒,声音沿着电话线,悠扬了很远,很远,仿佛母子间的牵挂,再远也有心灵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