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在小花园里,我经常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大伙儿都叫他老齐。
老齐好动,哪儿都待不住,这儿遛遛,那儿遛遛,走来走去。大伙儿说,除非是刮风下雨的天气,老齐每天至少来小花园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他很少找个地角坐下歇歇腿脚。他总是这样,这儿遛遛,那儿遛遛,绕着小花园转上几圈,消磨个把钟头,就离开了。
看着老齐的背影,有人说,他是不是又到农贸市场上去了?
说到农贸市场,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老齐,这个老齐呀。
也有叹气的,说,唉,这个老齐,咋这么没出息呢?
起初,我并不知道大伙儿为啥这样说老齐。后来知道了,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其实,在这个小花园里跟时间较劲的男男女女们,几乎没有人能说出老齐的来路。有的说他是一个退休干部。有的反驳说,不像不像,了不起是个退休工人。有的说,他是个孤寡老头儿,无儿无女。还有的说,他年轻时受过刺激,精神头儿不是太好。
这些说法都是猜测。
不过,闲聊嘛,对也罢,错也罢,都没啥关系,你说是不是?
我曾经用心地观察过老齐。我发现老齐有个习惯,喜欢把两只手相对,抄在衣袖里走路,而且,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有点犹豫不决。春天,秋天,冬天,老齐都是抄着手走路的。夏天穿短袖衣服,无处可抄,老齐便把双手搭在裤腰处,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迈出的每一步,仍然犹豫不决。
我觉得,在人生的晚景之中,老齐肯定是迷路了。
老齐绕着小花园转圈从来都是按着逆时针的方向。从图书馆门前进来,向南,经过歪柳树,紫藤,老杨树,拐向公共厕所,一圈儿下来,又绕到图书馆门前,然后再重复下去。相信天命的人大概会说,他这是步步都踏在逆境之上啊。
老齐从来不主动跟人搭话。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总是抬起头冲人家笑笑。那笑容是稍纵即逝的,好像一个干大事业的人不愿意让闲杂人等占用他的时间似的。
偶尔,老齐会仰起头来看看天。
天上有什么呢?
天上只有一丝丝像人生一样匆匆的浮云。
老齐收起目光,轻轻地摇摇头,继续犹豫不决地行走。
虽然老齐放弃了语言,但他在小花园里却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关于他和海蛎子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在口口相传。
小县城里的人都知道海蛎子。一种海洋生物,软体甲壳类,学名叫牡蛎。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中写到过它。
“她们的吃法也很文雅,一方精致的手帕托着蛎壳,把嘴稍稍向前伸着,免得弄脏了衣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喝了进去,蛎壳就扔进海里。”
莫泊桑写的是生吃海蛎子。
老齐也喜欢生吃海蛎子。说喜欢并不确切,应该说是酷爱才对。
平心而论,在所有的海鲜里边,只有海蛎子这东西是最适合生吃的,味道极其鲜美。我小时候常吃,现在也常吃。有人说他的胆固醇含量很高,那也没关系,还是吃!在吃的问题上,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老齐生吃海蛎子从来都是不花钱的。是有人送给他吃么?不是。是他到农贸市场上去蹭着吃的。
在市场上出售的海蛎子大多是剥好了的,连汤带水装在桶里。老齐走到卖海蛎子的摊位前面,说,我尝尝。谁能不让他尝一尝呢?老齐把抄在袖子里的手抽出来,用勺子从桶里舀起两三枚海蛎子,连汤带水地、美美地倒进嘴里。然后走到下一个卖海蛎子的摊位前,说,我尝尝……一路品尝下来,差不多就有半斤多海蛎子进了老齐的肚子。老齐抹抹嘴,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据说,老齐这样做已经有些年头了。
小县城里有好几处农贸市场,所有卖海蛎子的人都认识老齐。时间长了,大家都不给他好脸色。有人还当众呵斥过他,说老家伙,总尝不买,占便宜来啦?我看你是欠揍!听人家这样说,老齐的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不停地抖动。
后来,老齐再也不敢随便去品尝海蛎子了,而是赔着小心对人家说,我,我想喝两口汤,你看行不行?
这些事,有不少人都拍着胸脯说是亲眼见过,看来是真的。
唉,老齐呀。
老齐的心中一定藏着很多对生活的感慨。可惜,他从来不说。
话再说回来,即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有时候,老齐连海蛎子汤也喝不上,人家嫌他碍事,横眉竖眼地把他拦到一边去了。据说这事也有目击者。
我最后一次看见老齐,是在春天的某个下午。小花园的上空有一团团的柳絮在耀眼的阳光中跳舞。
一个小男孩扯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你看,谁家的棉花让风吹上了天?
正在绕圈子的老齐听见了,停下脚步,把腰弯成了一张弓,摇着头对小男孩说,不是棉花,是柳絮。
那天下午,老齐一直在喃喃自语,不是棉花,是柳絮。
老齐的举动让很多人感到有些意外。
此后,老齐再也没有到小花园来过。夏天没有来,秋天也没有来。
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了,老齐仍然没有来。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来了。
现代社会里,大多数人生活在幸福中,体会不到孤独和冷漠的味道,如果您身边也有孤独者,请多关注他们,因为他们也需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