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宇宙时代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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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海洋时代的终结

随着汽笛声响起,一大片海鸟被惊起,它们尖叫着扑挞着翅膀成群结队的从码头木头围栏上飞起来,然后盘旋在港口的上空。

一艘老旧的渔船挣扎着从码头驶向大海,看样子就像个老者蹒跚着走向黄昏的公园一样,充满期待而又力不从心。海风看似温柔,却不断掀起浪花,将海洋的味道吹到陆地上,煽动着挂在树下晒太阳的旧帆布,发出呼呼的响声。

眼下正是午后光景,小镇上的居民大多在睡午觉。港口非常安静,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就连刚刚穿破寂静的汽笛声,也嵌入在了这幅声色光影俱全的魔法画卷中。一个老妇人坐在码头旁边的沙滩上,她布满皱纹的脸庞在几十年强烈紫外线的辐射下变成了枣红色,双眼也因着海风的侵蚀而变得浑浊。

这双眼睛正努力的对准焦点,指挥着一双同样布满皱纹的枣红色的手在面前残破的渔网上修补着。她心无旁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相信主的意志和无所不能,她相信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在于繁衍后代、为丈夫修补渔网和祈祷。而此时她的丈夫就在那艘刚刚离港外出打渔的船上。

渔船凭借着内然轮机的力量对抗着大自然的伟力,乘风破浪朝着外海的渔业作业区驶去。海面上逐渐出现了雾气,海浪也慢慢缓和了下去。有经验的老船员都知道这是暴风骤雨前的短暂宁静,用不了多久,惊涛骇浪就会将他们的船狠狠抛向空中,然后再像醉汉摔酒瓶那样把船狠命砸下来。

这时,一波不寻常的海浪从侧面打了过来,船身左右大幅摇晃了几下。长着一副黑胡子的船长措手不及丢掉了正在点雪茄的打火机,于是他俯身捡起打火机,点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这才悠然的向一旁地操舵手示意,让他按一下汽笛。

“嘟——嘟——嘟——”

操舵手朝着白茫茫的大海发出了汽笛声。

“嘟——嘟——嘟——”

不一会儿,远处飘来了浑厚的汽笛声,那是军舰特有的汽笛。

上帝,船长回头叫道,快打开雷达!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团灰黑色的乌云已经不知不觉遮住了整个海平线。几滴巨大的水珠滴在船长室四周的玻璃上。几秒钟之后,巨大的雨水从头顶上的乌云中倾泻而下,伴随着大风歇斯底里的拍打着四周的玻璃。船长室前面的甲板随着巨浪上下摆动着,就像在和看不见的海神玩翘翘板游戏。

打开照明。船长吐出一口烟圈,这是他最喜爱的景色,每当这时他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回到了童年。窗外屋檐下惨白色的灯光把雨水折射出无数闪着光芒的小颗粒,它们四处翻飞,相互撞击着生出新的光芒。

船长,我们左舷有一艘美国军舰。通讯员从螺旋楼梯跑上来,他喘着粗气将手里的纸条递给船长。

多远?船长皱着眉问道。

半海里……通讯员小声说道。

半海里?船长叫了起来,这不可能,这个地方已经六十年没有过军舰了。

船长!您看!暸望员忽然喊叫起来,他表情惊恐的伸直手臂指着窗外,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船长走到窗前,在海浪和暴雨的间隙中努力张望着。这时一道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天际,远处的黑色幕布中驶出一艘灰色的巨型战舰,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这艘军舰足有渔船五十倍大,船长室里的人们仰起脖子只能看到悬挂在船舷两侧的巨大铁锚。

停船!船长下令道,他亲自掌舵,看着巨大的军舰从渔船的左侧驶过。

军舰再次拉响嘹亮的汽笛,大功率的低音声波震得船长室玻璃哗哗声响。在又一个闪电划过的瞬间,船长看清了印在船舷上的标志“UN”。他猛然想起前些天的新闻,美国海军已经全部更换了旗帜,眼下这艘军舰一定是为着接收大火地岛港口的任务而来。

这声嘹亮的汽笛声也将呆坐在军舰里的一位年轻人从冥想的状态中拉回到现实里。他就是《里程碑》杂志的实习记者,迪迪。索伦。作为近二十年来最幸运的新闻系毕业生,他在正式和《里程碑》报社签署工作合同十天后就获得了跟踪采访全球港口易帜行动的机会。他的同班同学,也大多得到了在全世界各地采访的任务。

港口易帜的热点区域在欧亚大陆,那里集结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政力量和最重要的海上通道,因此备受世人关注。至于眼下即将到达的火地岛,除了曾经闻名遐迩的麦哲伦海峡之外,再没有旁的噱头可以挖掘。因此除了他所供职的报社以外,再没有第二家媒体派出记者跟踪采访。

迪迪。索伦暗自庆幸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的曾祖父曾经在这里探寻某段不为人知的历史长达十余年,这是他家族的荣耀,也是他内心向往的胜地;第二个原因是由于他所搭乘的“圣玛利亚”号护卫舰在两天前遇到了风暴,舰长本着安全至上的原则推延了行程,使得他们成为了此次全球行动的最后一个行动部队。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句时常在教区礼拜上牧师常说的话:上帝对每个人都有安排,上帝对所有事都有安排。他开始尝试着相信正是由于上帝的安排,让他成为历史的亲历者,而且因着某种原因,他成为了唯一可以署名的历史记录者。无论是主编对麦哲伦的敬仰,还是风暴,以及舰长的谨慎,都成为上帝伸张旨意的工具。

说到谨慎的舰长,迪迪。索伦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当大多数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成人礼购买一辆二手汽车作为礼物的年代,迪迪。索伦的父亲仍旧遵从着上世纪的传统,送给他一块瑞士天文台认证的机械手表。从理论上说,这块凝集着人类机械文明最深邃智慧和的工艺品可以从戴在他手上开始一直转动到宇宙末日。

该是去见哈瑞尔上校的时候了。年轻的记者站起身来,他已经习惯了在海上生活的节奏,从虚弱和呕吐不止的困境中走出来。

哈瑞尔上校是这艘已经超龄服役十年的护卫舰的舰长,他从海军实习轮机长做起,到今年已经超过了三十个年头。他就像他的船一样,即将退出历史的舞台。作为一名标准的职业军人,哈瑞尔从年轻时的热情,到中年的官僚,再到现在的平静。从四十岁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占据了他人生最大篇章的军旅生涯将到上校军衔为止,或者去五角大楼做参谋,或者在某艘和他一样经历了这个时代而又被这个时代忽略的军舰上,挨到他军人生涯的重点。

所以他非常庆幸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完成最后的任务,然后回到内华达颐养天年。当圣玛利亚号遭遇风暴的时候,他早已淡泊的心忽的被投下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砸到平滑如镜的湖中心,激起一波波涟漪。他尝试着发电报给大西洋舰队参谋部,结果得到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的答复:靠港48小时。他找来作战参谋反复确认了其它港口的交割时间,这才相信自己将成为国家海洋时代终结的最后一格画面。

哈瑞尔上校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打理着仪容,这套合身笔挺的海军礼服和胸前熠熠生辉的勋章提升了他的威严。两个副官站在他身旁,一个双手托着他的军帽,另一个帮他整理背后腰带位置的皱褶。

迪迪。索伦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正好看到哈瑞尔上校轻松愉悦的神情。舰长从镜子里看到了毛手毛脚的实习记者,他转过身半开玩笑的说道,请进,普利策先生。

您心情不错。迪迪。索伦关上门,然后掏出一部旁轴相机摆弄起来。

来,我们摆个姿势。舰长回过头,伸手接过帽子戴在头上。两个副官站在他左右,“咔”的一声轻响,这幕场景被永远记录下来。

您对眼下的任务有什么看法?迪迪。索伦坐在沙发里,掏出笔和本。这是他们总编的个人癖好,他认为只有拿着笔和本的记者才能称之为记者。所以他旗下的所有记者都不配置数字采编设备。

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哈瑞尔上校点燃一支香烟,在船长室内吸烟是只有船长才拥有的特权。哈瑞尔顿了顿,他的眼神开始随着面前的烟雾弥散开去,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才说道,可它改变了一切。

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全世界说的?迪迪。索伦问道。

这里曾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它见证了麦哲伦的丰功伟绩。哈瑞尔上校说道,现在历史推动着我们再次回到这里,再次由它见证人类文明的新篇章。也许上帝钟爱火地岛,而我们跟随着上帝的脚步来到这里,完成我们的使命。

哈瑞尔上校的话连同十张最具纪念价值的照片,以及迪迪。索伦在火地岛当天的所见所闻,被刊登在《里程碑》的跨页专版中,并通过数字信号传递到了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仪仗队威严庄重的神态,还是沙滩上老妇人平静如常的眼神;无论是下午无比肃穆的易帜仪式,还是晚上热闹非凡的酒吧集会;无论是靠在码头的飘舞着蓝白旗帜的登陆艇,还是翻扣在礁石旁的破旧渔船;火地岛在他自己都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再次见证了历史。正如哈瑞尔上校所说: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它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