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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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回望插队岁月(25)

闲来无事时,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小猪的身边给它挠痒痒,小猪会很舒服地伸展四个小猪蹄,享受我给它的“按摩”。有时我下地去干活,它会摇头晃脑地跟在我身后,我就装作生气的样子,用老镢头在地上跺两下,叫它回去,它很不情愿地转身回家去了。小猪一直是自由自在地散养,一年的光景就长成一头一米多长的大猪了。快到过年的时候,队长请来了屠宰师傅,把小猪杀了。听到它垂死前的挣扎与哀号,我不敢看一直躲在窑洞里。队长将杀好的猪肉肥瘦搭配,按全村的户数分成若干份,每户一份,猪的下水送给了屠宰师傅。分给我们知青的那份猪肉,包了一顿饺子,这是我们下乡插队一年以来第一次吃到猪肉。吃完这顿饺子,很多知青就回北京探亲去了。我主动要求留下看家,没有了小猪的陪伴感到非常寂寞。这是我这辈子从小养到大的唯一一头猪,我管它叫“喽喽”。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附中初六八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西回大队二队插队,退休前在中国科学院工作。)

纪念知青插队40周年献词

朱凌

四十年前,

北京站一次又一次响彻出发的汽笛。

红旗猎猎,亲人如潮。

在规定情景里,

首都——我们的母亲,

送走了万千北京儿女……

今天,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

纪念曾经的岁月,曾经的洗礼。

关演出活动中现场朗诵的情景。

山在水在人情在,

黄土地、黑土地永远在我们心里;

山在水在人情在,

红土地、绿草原永远在我们心里。

我们忘不了那片曾经荒凉的土地,

我们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毫不吝惜地留在了那里,

定格成遥远而真切的记忆。

我们忘不了那片曾经贫瘠的土地,

我们在那里亲历了最底层的真实,

磨砺了意志、砥炼了筋骨、丰厚了阅历。

我们忘不了那片温暖的土地,

各级领导和乡亲们的关爱暖在心里。

北京知青在云岩。左起:朱凌、张蕙兰、任彦同。

大爱如天,春风化雨,

浇灌了我们素朴务实的立世根基。

吃过那样的苦,

我们把人民永远记在心底……

我们忘不了那片深沉的土地,

我们有多少亲爱的兄弟姐妹,

陨落了如花的生命……

我们还好好活着,

享受生活的美好,

他(她)们却那么早就融入了大地,

化作芳草萋萋……

四十年啊,弹指挥去。

流年似水,白驹过隙。

当年的青格蛋蛋们,

也都有了一大把的年纪!

灿烂归于平淡,

去尽浮华、皓首布衣。

唯有老知青的称谓,

是我们生命档案中光荣的统一!

我们有共同的经历,

我们有共同的记忆。

我们永远不会相忘于江湖,

我们在艰苦岁月结下深情厚谊!

而首都——我们的母亲,

也从未把

曾经远行、四方苦战、为她争光的儿女们忘记。

大道简从自然法,

心归淡泊远名利。

文化传承要牢记,

物我相忘歌声里。

延安精神补真气,

共赏夕阳我和你!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附中高六八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西回大队上庄生产队插队,退休前在河北省文化厅工作。)

插队记忆——狼啊!陕北的狼!

朱凌

在陕北,草木葱茏的时候似乎不大见狼。青黄不接的春季和萧瑟冷肃的深秋,狼群会时不时地出没。对于狼,我最早的印象,当然是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故事;再就是书中“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句子和很多带狼字的成语。还有就是妈妈去山西四清回来,总说狼如何在夜里逡巡敲门。我便跑到动物园去特地好好看看狼的模样,记得那几只杂毛丑陋、没头没脑、来来回回、一条线颠颠儿傻跑的狼,让我视觉上很不舒服。远不如下图的狼耐人寻味,下面这两只狼竟然很有风度气质,且公狼母狼温顺相依、神态安宁平和,尽管耳朵奓立,却目光深邃又无攻击性。也不像动物园里那几只狼那么落魄不安。

到陕北不久,就遭遇到狼了。村里人管狼不叫狼,而叫“罗”(音)。后沟里有“罗”呢!老乡都说。还说几十年前沟里林木丰盛,还有很多豹子、狐狸和獾狗、羊鹿子什么的。到底有没有狼呢?我很好奇。

有一天,在漆黑荒寂的夜晚,我奉命去东庄开大队干部有关会议。我一个女知青,独自一人,提一把歽柴的小钢镢,连手电筒也没拿,就匆匆上路了。离东庄还有一半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来就有点害怕,谁知突然发现路边二十米开外,隐隐约约看出的土牮上,有六颗绿莹莹的光点儿在轻轻错动。

狼!那绝对是狼!我立刻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四野不见一个人影,东庄村至少还有一里多的距离。这三只狼要扑过来,我还如何战天斗地?小命呜呼,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了!不要紧张,沉着应对!发懵的我镇静下来,想起老乡说过,狼能从脚步听出男女来,我就把小镢横过来,双手紧紧握住,故意端着肩膀、双脚使劲墩着地嗵嗵地阔步走着,那六颗绿光点分明不眨眼地注视我,我感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绷的,神经高度的紧张,头皮麻扎扎的,嗓子眼儿发堵。

嗵、嗵、嗵、嗵!故意弄出的壮汉一样坚实的脚步声,伴着自己嗵嗵嗵嗵的心跳。我不吭一声,怕狼听出我是女的来。

六颗绿光点到我身后去了。我想起妈妈说的四清中狼的事情,记得妈妈说,狼要扑上来搭住人的肩头,千万不敢回头,一回头,狼“咔”的一口就咬住人的脖子。狼没有追过来,没有狼搭住我的肩膀。万幸万幸!我顺利经过了狼群的注目礼。看来狼不会轻易袭击人。谢谢宽宏仁慈的狼哦!东庄村的干部证实:村子附近最近确实有狼群,三三两两地出没。大家都说这北京女子好大胆子,也不邀个伴相跟上!那晚散会后,大队书记安排我在喜鹊家住了一夜。天明吃了饭才回上庄。

我后来看见狼的图片,就总觉得那遥远漆黑的一天,土牮上趴着或站立的就是这样的狼。不知他们锐利的目光是否能穿透夜色分辨出走过来的,是个穿男式四兜衣服的小女子?只是他们天性并不想与人为敌吧。

再一次真正见到狼,是我有一次早春值灶的时候,出来搂柴,窑坡上蹿下一条黄乎乎的“大狗”,一口准确叼住我们知青点儿优哉闲转的小猪仔,迅捷返身往窑坡上跑去。狼!我立刻扔下柴,向窑坡上追去。我练过中长跑,马上冲上窑顶平地,只见那狼毛色华美丰厚,它毫不费力叼着十斤多重的小猪崽,姿态极其优美地越过家庙院小学校的矮墙,无比轻盈跃动着穿过矮树林向村外跑去。清晨明丽的阳光照着黄狼闪光润泽、波纹抖动的皮毛,简直让我看呆了,狼竟然如此美丽,如此轻灵敏捷,跑动起来如此好看!这一镜头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

第三次与狼近距离追逐却是一场血淋淋的悲剧!插队第二年春天,狼群不知为什么发了威,夜夜在村子的沟底恸哭一样嚎叫,声音很是瘆人和恐怖凄厉。我们夜夜紧闭窑门,轻易不敢外出。女生往脸盆里尿尿。几十年后,老男生笑说当年女生窑的尿声打得铁皮脸盆咚咚响。

不知狼要干什么,先是咬死羊只和鸡。后来听说外村有狼开始袭击人。

公社组织了基干民兵武装打狼队,配枪围剿捕狼。可是狼的集团军似乎信息非常发达,几乎全县都闹起了狼灾。

后来听说狼发疯一样闹腾,起因是有人掏了狼窝,逮走了几只小狼崽。

厄运降临到我们上庄村了!大白天的,住在偏僻窑掌、跛子金禄家的婆姨,在一只手锁门,另一只手还拉着三岁的男娃的时候,一条断尾巴大灰狼窜出来,一口叼住碎娃娃就跑。金禄婆姨立马尿湿了裤子,揭命般惊嚎起来:

“罗!罗吃娃啦!罗!罗!……”

我们正在离他家不远处育粪,我闻声赶快提上手中小镢,和几个后生一起向后沟冲去,只见半截断尾巴大灰狼,就在对面一小块平地的树下,它从容地叼住那个白胖的男娃,向门神渠跑去,又很快翻上土公路,蹿下西沟。

我们边喊边追到西沟梁,只见那恶狼把孩子甩下坡,让小娃子滚一截再追上,叼住接着甩下去!那小娃连哭声都没有,在荒蒿草和酸枣棵、阳杜梨棵里滚着、被叼着、甩着……我们最终只找到金禄那娃藕段似的一条腿!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对半截尾巴大灰狼黄尘滚滚中的追击,忘不了那可怜的孩子在西沟坡下的滚动,还有那带血的一条小腿!还有金禄婆姨抱着童鞋撕心裂肺的哭喊!

狼是极其爱子的动物,如果没有人掏了狼窝逮走小狼崽,我不知道会不会发生这一幕惨剧?

我后来在高柏公社的山路上见到一位脸上缺个洞洞,脸颊露出后几颗槽牙的女人。听说是被狼咬掉脸颊一大块肉。

狼啊!陕北的狼!让我百感交集的狼啊!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附中高六八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西回大队上庄生产队插队,退休前在河北省文化厅工作。)

曼子,你不是懒汉!

朱凌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我曾在那黄土高坡上插过队,那条缺水的旱塬,那个贫穷的小村落,有我难忘的青春记忆。

上庄村里有四个我认为最懒的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干10分钟活,要拄着锄把或镢把子站那里歇8分钟。给集体干活是“吊死鬼拧绳慢慢腾腾”,给自留地干活是“李闯王进城热火朝天”。

我当了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后,主抓文化建设和农田基建,决定要设个妙计治治这四个“懒汉”。我既不能明打明说他们是懒汉,也不能任由他们给集体干活如此偷奸耍滑、总磨洋工。我装作若无其事挑了这四个“懒汉”,说他们形象好,个头差不多,有灵性,和我一起在工余排练《五个老汉学毛选》。

我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要扮作“领衔主演”的带头老汉。每天收了工,我就把他们四个扣在场院粮房门前或村口老槐树底下,发了小红本本的毛主席语录,一段段教他们唱,一段段排练动作、步伐,调度队形变化。其他话啥也不说。

四个“懒汉”很是兴奋和激动,一辈子没被人这么抬举过!个个很是投入,从一开始“都不会走路了”,到一招一式、一腔一调都逐渐像那么回事了,用了大约十来次吧。我完全是按老头儿的特定形象设计动作的,比如,脑袋略摇晃、用大烟袋锅子一起磕鞋底子、一起捋胡子、一起往腰带里插烟袋锅子、一起吹胡子、一起背着手走山羊步,一起手捧毛选认真点头拜读、一起下决心好好劳动建设新农村。说实在的,学老汉挺着腰或猫着腰半蹲着马步来回表演,我还得没完地唱着、舞着一个个手把手地教,真挺累的。四个“懒汉”倒蛮认真,排学毛选没一个偷懒瞎混的,生怕自己没学会丢了大人。呵呵!

曼子就是其中的一个“懒人”。他和那三个懒汉最大的不同是人长得朴实憨厚,眉眼中没有那三个“奸倯”的贼光鬼气,比这油画上的农民要生的俊气文气。但他在地里干活,就是干三下停五下,甚至比那三个还歇得长,老是无精打采、长吐气,说心口“不彻溜儿”(不舒服),村子里人都说“哎呀呀,那可是上庄村第一懒倯”。

曼子婆姨长的龇牙咧嘴、凶神恶煞、满面怒气、形象倍儿丑,我自打进了村,没见那婆姨脸上乌云散过,最大的特点是戾骂自己个儿的老公,骂得满嘴白沫、狠话砸夯、叉腰瞪眼、咒爹日娘的,恨不得不给曼子吃饭、不让曼子进门。整个一个母夜叉、母老虎。而每当这种时候,曼子唯唯诺诺半点没脾气。方言加语速极快,那恶婆姨骂些啥,我也听不明白。就纳闷这么英俊厚道一壮汉,在黑丑不拉的孬婆姨面前跟三孙子似的是为啥。

我指定曼子排《五个老汉学毛选》那一段时间,这孬婆姨好歹安生了,不再骂汉。我见了这婆姨,就用冷厉的目光扫射她、震慑她,不屑与她搭话,慢慢的,那磁倯婆姨不敢太嚣张了,知青在场多少收敛了很多骂夫恶习。如今我也是六十已过的年龄,终于悟出曼子总挨婆姨戾骂的个中原因。

《五个老汉学毛选》演出大获成功!我画上黑胡子,穿上黑对襟盘扣粗布袄、缅裆裤,头勒羊肚子手巾,腰扎宽布带,提着大烟袋锅子,手捧红语录,领头儿带着四个“懒汉”表演。惟妙惟肖的演出,逗得全村人开怀大笑:“看,领头是女知青凌儿么,咋那像老汉哩!”“看曼子那狗儿的,会演着哩!”“看梅子她大(爹),挤眉弄眼痨势子!”“看栓娃子他大(爹)笨的那憨势子,把金狗儿鞋踩脱了一只!”“呀呀,那凌儿也抽上烟锅子啦!”“快看凌儿那小脚脚片子,穿的那鞋,露馅儿了,那四个都是大脚片大鞋!”

“真格?”“我的神神爷,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仰后合一村人!

演出效果真是不错。我说演也演了,你们几个也出了名了,但是学毛选要落实到行动上,不能让旁人戳咱脊梁骨,农业学大寨,咱处处得带头呀。

响鼓不用重锤敲,演出《五个老汉学毛选》后,这几个着名的“懒汉”都变得勤快了,在给集体干活时变成“李闯王进城”,不再是“吊死鬼拧绳”了。

不过曼子有时候还是爱喘粗气,干三下倒不停五下了,变成干三下停一下了,我发现他干活还是有点吃力似的,也没多想,也没说过他。我觉得他有点恓惶。他家院子里照例会传来恶婆姨咬牙切齿的斥骂声。村民习以为常,我们知青也习以为常了。

我调干离开村子进城工作后,再没见过曼子。两年后有一天,听其他还在村里的知青说曼子突然就死了,一歪歪就死了。我大吃一惊!曼子肯定是心脏病猝死呀!

几十年过去了,我总想起曼子,我觉得当年自己年轻无知,太不懂世事,太没生活经验。曼子不是懒汉,曼子是有病啊。曼子没钱看病,曼子也不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他说他心口“不彻溜儿”,他老喘粗气,他干三下停五下,他是干不动啊!他婆姨老骂他,是他那方面也无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