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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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漠尘起风暴来(2)

“有一点。”宫义男答,“我现在越来越感到,这场运动和十多年前赫鲁晓夫那场反斯大林秘密报告及以后苏共的变化,有内在的联系。凭心而论,斯大林对苏联的革命和建设作出了那么大的贡献,他在世时,赫鲁晓夫肉麻地吹捧他,可是,人一去世,尸骨未寒,赫鲁晓夫又无耻地攻击谩骂他,用了那么多下流的语言,作为一起工作过的领导、同志,谁看到这种情况不痛心、不警觉啊!不把隐藏在党内的这种修正主义分子挖出来,怎能放心呢!”

捷舟被宫义男一脸的真诚所感动,脱口问道:“我们的领导层会不会也有这种担心?”

“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揪出‘中国的赫鲁晓夫’呢!”宫义男说,“上边的,我不敢妄加评论,看看我们古州吧!领导班子中,对合作化长期有不同意见,三年困难过去了,有的还坚持包产到户,有的领导私心重得很,官僚主义、特权思想严重,革命事业想得少,个人的事想得多,当面说得好,背后使绊子,遇到风浪,他们能不下手吗?”不用说,他指的是甄广怀,只是不好意思把名字点出来。

“现在搞的破‘四旧’,立‘四新’、‘三忠于’、‘四无限’等活动,与反对修正主义有什么关系呢?”捷舟也有些不解地问。

“修正主义分子的坏思想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那些旧文化中来的!扫除‘四旧’,断了他们的思想根源,树起对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感情,把这些修正主义分子一个个挖出来,就指日可待了。”宫义男用自己的想象,勾画着运动的发展。

捷舟点了点头,宫义男去睡了。捷舟回想着他的谈话,思考着:“用这种方法,能不能挖出修正主义分子?会不会把国家搞乱?”

摇曳的火光中,捷舟的脑海中浮现出观通老人的身影:“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可能没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到底为什么发生、下一步怎么发展、你们该如何面对,还得多动动脑筋啊!”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捷舟打了一个激灵:“啊,咋这么冷啊?”他拉了拉被角在寻思:是心冷还是天气冷?他一翻身,看到好多战士披着棉被在沙滩上跳跃,不停地喊着:“太冷了、太冷了!这可真是个‘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地方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白天黑夜的温差越来越大,中午的沙子热得烫人,胶鞋慢慢变了形,蜡烛全部烤化,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休息时,不断把驼蹄交替抬起,尽量缓解沙地炙烤。

汗水湿透指战员们的衣衫,结成一圈圈白碱,个个嘴唇脱了一层皮,裂开一道道血口子,沙尘暴的次数逐步增多。这天,来到一片沙丘区,各专业组正在精心测量各种数据,远处出现一股黑雾。巴音格鲁脸色发白,匆匆拉住沈副参谋长和捷舟喊道:“好大的沙尘暴,快躲!”

“别慌,没看到有什么动静啊!”沈副参谋长手搭凉棚向远处望着。

“还是听向导的,他们有经验,我在书上看过,沙尘暴来时的速度很快,动作稍慢,会被掩埋。”捷舟帮着巴音格鲁解释。

“怎么躲避呀?”沈副参谋长问。

巴音格鲁早已拉起骆驼飞跑着喊:“赶快跟我来!”

捷舟催促沈副参谋长:“快下命令。”

沈副参谋长命令通信员打出两发紧急集合信号弹,正在前进中分组作业的战士们立即向骆驼跑来,行进中的坦克也掉过头跟了上来。

巴音格鲁指着最后两辆坦克喊:“让坦克乘员赶快出来跑。”

前面几辆坦克刚刚冲到骆驼前,后面两辆还在循序渐进,捷舟飞身跃上去,要一组组长陆盼泽速给后两辆坦克乘员喊话,让他们赶快跑。

两个乘员刚刚跳出坦克,呼啸的狂风挟着雷鸣般的声音刮了过来,漫天沙石飞扬,天昏地暗。

巴音格鲁带大家趴在一个沙丘旁:“你们看!”

大家顺势望去,只见远处一个个高大的沙丘顶上扬起尘雾,像倾泻而去的瀑布,向前飘去,沙丘瞬间不见了,新的沙丘隆起在前边,各种形态的沙山纷纷以这种方式,不停地向前移动。眨眼间,两辆坦克已被埋到高高的沙山下。没有来得及带的一口铁锅,像风筝一样被刮在高空盘旋。

“有人、有人!”不知谁喊了一句。只见漫漫风沙的高空,两个人影飘来飘去,有人想站起来去拽,巴音格鲁高喊着:“不能动!一动会被刮跑。”

沈副参谋长赶紧命令:“一律不准动。”

狂风持续到下午四点,慢慢弱了下来。

行至沙漠深处,气象地貌变得更复杂。晚上临时党小组开会,研究下一步行动。

沈副参谋长说:“敌军能不能越过大漠,我们怎样应对,摸清这段地区的情况最为关键。根据几天行军的经验,请大家对下一步的行动提出建议。”

宫义男说:“沙漠深处的大风比边缘区多了,吹得人直往后退,部队经常停下,待风小时再走,我们带的粮水有限,从明天开始,建议除遇到沙尘暴外,大风不停,中风照走,小风加快步伐,我们组愿做前卫带路。”

“这个意见好,请大家继续说。”沈副参谋长表示了赞扬。

甄玉望说:“我们组士气正旺,还是我们当前卫好。这两天,我发现,积沙成丘的地方,都有硬土或红柳等植物,下一步要加强研究,掌握规律,这种地方,进来一趟不容易,顺便把这些生物的种类习性摸清楚,这样不仅利于掌握地形情况,对将来治理沙漠也会有用处。”

“说得好!”沈副参谋长饶有兴致地听着,目光投向捷舟。

“义男、玉望讲得很好,我都同意。当前卫,我们组也不落后。经过几天观察和书上介绍,我看这大漠的地貌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平川区,如万顷海面,波光粼粼;另一个是沙丘区,如千峦逶迤,连绵不断。沙丘区又分为两类,一是流沙区,风起丘移;一是固沙区,沙丘附着植物积成,外力对地貌的影响有限,行军中,可做方位物,又是比较好走的地段,战场防御时,可作固守的支撑点,每次沙尘暴袭来,我们躲避的地方,多属这类沙丘。现在,‘苏修’的空中侦察技术发达,他们通过多次反复侦察,把两种照片进行比较,观察出哪些沙丘移动过,哪些没有移动,这样就把这两类沙丘区别开来了。我军空中侦察技术落后,要通过这次实地考察,掌握这些资料,对于防御作战,至关重要。建议加大对这几种地貌侦察绘图的力度。”捷舟沉思着说。

“有道理,我们一定要搞细一点。听说,两个超级大国的卫星侦察技术已很发达,卫星绕地球转一圈,用不了多长时间。像我们走的这片沙漠,一天能照好几次,我们搞粗略了,就要吃亏。”沈副参谋长很有感触地说。

“我们能有卫星就好了,那就不用部队在沙漠里受这个苦了!”大家呼应着。

“就盼着这一天了!”沈副参谋长点了点头,根据大家建议,进行了分工布置,最后,他要求大家,“一定要精细地搞好探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拂晓,早饭后,宫义男带着他们组走在前头,大家小风扭头,中风弓腰,大风挽起胳膊前进,更大的风来了,他们挽臂猫腰,背风倒退着往前走,行军速度明显加快。捷舟组织组员,跑前跑后,把沙丘的类别查清,标在图上。甄玉望带人辨认着沙丘上的植物,认真记录。巴音格鲁也来了兴致,他拉过捷舟一起看甄玉望观察的植物。沙丘上,甄玉望拉起几枝长满松针样枝条的灌木丛,巴音格鲁说:“这是红柳,沙丘上只露了一点头,它的干已深深埋在丘山下,沙高一层,它长高一截。偌大的沙丘,这红柳少说也几百年了!”

捷舟兴致勃勃地跑到另一个沙丘,拉起几根枝条:“这是梭梭柴,上面枝条虽细,根部却粗大、绵长,挖出来,有十几米长、碗口粗,长这么大,要上千年呢!”

巴音格鲁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捷舟说:“从书上看到过,加上这几天观察对号研究的。”他跑到其他几个小沙丘上,抓起顽强生长着的草木说,“这是骆驼刺,这是麻黄,这是芨芨草,这是甘草,可惜太小了。”他举起望远镜眺望着说,“在防御作战中,这几百个沙丘,可是好阵地啊!”

“看看,这是什么?”战士们喊起来,只见骆驼刺下,一个蚂蚱大的小动物飞快跑了出来。

“是沙鼠!”巴音格鲁也追了上去,这小东西,肚大腿长,身小,一双大耳朵像两只扇子顶在头上,大风刮来,两只耳朵在头前竖起,像一堵遮挡沙尘的屏风。

战士们雀跃着追过沙丘,小鼠不见了。宫义男的前卫组,在远处招呼着大家。

沙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起风了,由小变大,当他们再爬上一个沙梁时,狂风肆虐起来,刮得人直往后退,沙尘打得人睁不开眼睛,透不过气来。

宫义男高喊一声:“向后转,挽臂,后进!”全组人员转回身,挎臂猫腰,倒着行进。甄玉望、捷舟也带队学着他们的样子,顶风走去……

沙漠深处的风力,明显大了许多,遇到沙尘暴的次数也在不断增加,尘沙遮天蔽日,飞机无法空投,部队的粮食和饮用水快用完了,沈副参谋长忧虑地问巴音格鲁:“这样的天气还会有多久?”

巴音格鲁摇摇头:“很难说!因为我们已快接近腹地圈了,没人来过,谁也摸不清这里的气候。”

部队开始定量用水用粮,水和粮眼看要断了。这天,部队走下一个沙丘,发现沙窝里躲着一伙人,“是谁?”前卫组的战士高声喝道,没人回答。

沈副参谋长和捷舟持枪跑过去,看到八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远处两峰骆驼卧在沙丘下,咀嚼着几棵骆驼刺。这些人身旁的驼架上,放着两个大纸箱。

捷舟上前摸摸一个人的面额,发现滚烫滚烫的,嘴唇干得像树皮,口里微弱地喊着“水……水……水……”

捷舟拿起自己的水壶,把仅有的半壶水给这人灌下去,回头招呼:“还有没有水,快拿过来!”另一个战士走来,把水壶递给捷舟,沈副参谋长着急地喊:“悠着点,我们快断水了。”

捷舟给每人灌下几口水,几个人慢慢地爬了起来,交谈中得知:他们中有两个是文物部门的专家,一个是文物工作者,另外五个是红卫兵,近段时间,破“四旧”运动横扫神州大地,一群红卫兵包围了正在考古发掘的现场,把坛坛罐罐砸了个稀烂,两名专家把几件珍贵的出土文物偷偷藏了起来,期望躲过此劫。谁料被红卫兵知晓,他们连夜赶往两个专家的藏匿地,准备批斗和捣毁。

两名专家听说,赶快把文物装进两个大箱子,找地方躲避,刚出门,碰到一个人拉着两峰骆驼路过,两人向他说明情况,要借他的骆驼用用。这人说:“我叫郑千里,也是搞文物工作的,你们这两箱文物太珍贵了,我的骆驼上有两囊水,还有野外考古用的两袋大饼,现在到处破‘四旧’,我们干脆到沙漠深处躲一躲。我老师曾给我说过,沙漠里有绿洲,与世隔绝,有人烟,我们在那里躲一段再说。”他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微隆的颧骨,一副深度眼镜架在鼻梁上,焦急地奔跑,使他喘着粗气。

危急之时,两位专家见到同行,心里一热,赶忙把文物箱和饮食搬到郑千里的骆驼上,和他一起向沙漠深处走去。

红卫兵们听说,选了五名小将,组成敢死队,带上粮水追进了沙漠。三个人在前面走,五个人在后面追,几天过去,水用光了,吃的也没了,两名专家筋疲力尽,直问郑千里:“绿洲还有多远?能不能找到?”

郑千里有气无力地答道:“可能不远了。”

说话间,五位红卫兵已经追上了他们,举着红宝书喘息着:“凡是牛鬼蛇神,你不打它就不倒”,“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几个人就这样,跌跌撞撞,你追我赶地把粮水耗尽,最后晕倒在了沙漠里……

第三十三节测数据国防填空白

经过分队战士的救护,八个人缓过劲来,红卫兵们看到眼前站的是解放军,顿时来了精神:“这三个反动学术权威,抵制毛主席破‘四旧’的最高指示,被我们追到这里,你们都是毛主席的战士,请协助我们把‘四旧’砸烂。”

一位名叫洪诗咏的文物专家对沈副参谋长说:“解放军同志,这两箱东西都是一级文物,有的是国宝,千万不能动。”

沈副参谋长望了一眼捷舟:“我们越过这个大沙丘宿营吧,我去招呼部队,这件事你来处理。”

捷舟领着他们走近沙丘,打开箱子看了看,他对五个红卫兵说:“落实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破‘四旧’是对的,封建统治阶级遗留的糟粕,我们就是要坚决把它扫除干净。”三个专家听后脸色发白,五个红卫兵乐得拍起了手。捷舟话锋一转,“但是,千百年来,文物是我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要保护,古人说过:‘灭人之国,先灭其史’。文物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历史见证的载体,不能乱砸。”专家们的脸上绽出了笑容,红卫兵们紧张起来。其中为首的一个厉声责问:“你们是听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还是听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怎么讲这种话?”

“听你口音,是古州人吧?怎么到这儿来啦?”捷舟打着哈哈。

“对,我叫曾书虹,是古州曾家洼村人,现任‘卫东彪’战斗队宣传部长,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参加全国大串联,赶来灵威破‘四旧’。”

“噢!我也是古州的,我有个老师名叫曾西惠,就是曾家洼的,你认识吗?”

“嗨,那是我爸,什么年代了,他还整天鼓捣唐诗宋词那些封建糟粕,毒害青年,我已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曾书虹昂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