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点金道人遭围 (3)
又一日,酋语乐般曰:“针道人之流,诚不足虑,传闻破神城者,为王幼子,盍说之归我?则树噩两家,犄角之势成,而郭张可破。甘总帅必疲于奔命矣。”乐般将行,砭师以四人谒酋,谏曰:“乐王未可使去,先在红苗中,以子叛父,性命几不保。今而相见,腐儒之气,不足以胜骄儿。恐为子所惑,迄无成功。”酋笑曰:“乐王亦必如先生之不负吾,俾之父子相见,纵不能招之来,亦足以掣其肘而不为我害。”砭师叹息曰:“运筹之神,超出某等万万也。”乐般还汉营,与郭张及针师见,并视犷儿,谓曰:“我出入险阻,只如衽席间,数十年读书稽古之力也,儿得毋忧耶!”犷儿曰:“父以天理全身,儿以道心乘化,儿辞世当在父先,父行善事多,百年而后化,早无忧也。”针师言于郭张曰:“砭师以四人入妖营,欲树犍止杀戮,不可则以计毙之也。顾妖言有二八万人之劫,我将吁请于帝,或减免十之四五,天意殊未可知。若帝怒不可解,罚止我一身耳。阁下宜设醮礼神祗,我封章上达,以被蒙三日,不醒即埋之,待砭师还视,醒则遂所求矣。”郭张皆感激,愿各以身命请。乐般父子亦欲列名。针师曰:“感神回天,在此一举。”乐般乃草疏云:
诰授点金使者,臣针道元,以西川节度使臣郭冲,黔州大都督臣张怀亮,故苗酋臣乐般,小冠军使臣乐世治,及各将校等,谨奏昊天上帝陛下:维民福不至则罹极,庆无余则流殃。虽好生之德,久洽于寰区;而止辟之刑,实祥于中古。臣等指功于敌,惟恐不及歼旃;行讨自天,孰云无能灭此。乃传来妖谶,造一万六千人遭劫之辞;听去童谣,有二三四五月无归之戚。人间何世,数必亏盈;天道无知,生而蹙命。总倚洪钧之转,何求法网之疏。臣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眇兹粒粟之躯。太仓亦多陈朽;飘若飞花之质,上苑不尽扫除。若减罪以免其兵亡,仍准情而随其算尽。荒疫之死,稍后于干戈;阴磷之飞,且分为甲乙。仅迁延于时日,非无续命之丝;苟宛转于追呼,是有停勾之牍。爰沥告哀之血,何忍独生;不辞缘坐之文,固甘同患。臣无任激切屏营诚恳之至。谨奉表以闻。
针师伏坛下,拜表毕,即昏绝。郭张命如所嘱,以被覆之,三日而醒。沐浴谢恩讫,谓郭张曰:“帝初怒甚,以妄有所陈请,稽迟考录,将置吾于罪,赖申天师哀诉,帝批牍尾云:‘八刀赤文,贝乏禾失。’臣何幸耶?”四人并向坛稽首谢。有谍来报:树酋攻达州,城将破而复固守,有谋士五人,劝犍寡杀收民心,焚掠犹未剧。今复还,愿与主兵话。犷儿从郭张后,取乌银针返照之,见树酋之形,为赤毛老牛,将伏弩伺之矣。郭节使叱曰:“尔酋欲何言?”树曰:“乐般负我,能以其父子献,我当散其众而入山。”张大都督曰:“乐王父子,皆麟阁之间气。尔魍魉安得辱之?”树掷简于空,咒野兕百余,化两角为利刃,驱以犯阵。触死兵士数十,犷儿弩发,树咒木印,大如车轮,咿哑风生,弩飘堕无有。砭师隔阵呼曰:“闻汉营中有铁蓑衣之法,胡不试耶?”盖恐针师遽忘之,而明逗之也。针师果出其物,裹树酋。树大叫,连投火纸烧之,衣熔其半。犷儿跃地,变为小狻猊,吼声若铜鼓,野兕皆倒卧,复枯树形。树酋亦骇奔去。
犷儿还营,告其父曰:“昔木兰之紫绡帕,为庆喜白罗巾所收,破树酋之物,非此帕不能也。父将何以筹之?”般曰:“吾父子须报噩青气,且说庆喜,乘机导之,至诚则无有不动矣。”还以所策告于郭张,并嘱针师暗与砭师谋,羁其妖众,坚壁不出,待吾乞师来。三人皆请之行,各道父子珍重之意。般以犷儿诣噩营。噩闻而大喜。犷儿入见。噩曰:“咄兹小儿,以异授缚玛大师,吾爱慕非一朝夕矣。而今乃得珠归于椟,锥返于囊耶!”犷儿曰:“大王视儿为犹子,则前不以为罪,而后可责其功。若以为降汉之稚卒,草芥视之,儿固不欲来归,即归亦不愿生活也!”噩谓般曰:“壮哉斯言,吾儿固不及若几,生父当让于义父。”般命犷儿拜噩前,修父子礼。女闻乐般父子归,言于噩请见。噩曰:“乐王乃迂士也,吾儿则甚可爱。”因传令进谒。般拜,女固辞不敢受。犷儿拜,即扶之使坐。噩曰:“一家人谈笑,吾不必旁参也。”自去与杜承瓘慕炜议兵事。时亲串相得甚欢焉。女问般曰:“针道人曾就擒否?”般答曰:“树犍屡破其术,擒之而复纵之。般屡致大王之命,但笑而不言。
故以犷儿归,不肯留彼也。”女曰:“擒针道人,即应送我处置。胡为纵还,君试度其意。”犷儿曰:“儿闻其党相告云:树酋将有所挟以求。”女曰:“求金帛耶?或牲畜也?”般曰:“童子何知,某闻此酋不逊之语,每日,不爱事噩王,而爱事王之夫人,其妄可知也。既纵吾仇,必求所欲,反戈相向之事,恐在目前矣。”女怒曰:“树犍何物,敢狎侮吾?当请于大王,以兵诛之。”犷儿曰:“不劳士卒,儿与阿母去,自能成功。”女曰:“吾偾军之将,焉可复战?”犷儿曰:“树酋妖法,惟畏阿母之白罗巾,儿能斗之,不能灭之也。”女点头,谓:“吾与大王图之。”乃留犷儿而送般出。般见承瓘、慕炜,相与纵论,意甚得也。叩两人曰:“君兄妹至此,始得所乎?”两人叹曰:“舍此更无所之耳!”般曰:“夫非常之士,半出寇盗中,新息侯遨游述嚣之廷,魏丞相赞画翟李之寨,皆起于泥涂,升彼霄汉。两君其托迹椒房,而潜身虎穴者耶?”承瓘、炜皆惊拜曰:“披肝而谈意气,真有心人;交臂而失英雄,为无目者。吾兄妹以是生,不以是死。君诚鉴之,不敢隐也。”般乃以破树犍之策告,并乞其怂恿。承瓘、炜拜而设誓。
噩跣足迎之,一西洋人略似知古,而气象迥别,谓噩曰:“臣在海隅,谓大王功已垂成矣。娄师新,命臣来辅大王,且报矮道人世仇,取其党砭针二山人之顶骨。”噩延入,细诘姓氏。般及承瓘、炜然忧之。女与犷儿亦为二师骇也。
刎颈知交任转蓬,秾华一去鸟呼风。
客临逝水伤今雨,鬼入荒林话故宫。
怒特声灵留庙宇,栖鸡形影吊房栊。
可怜早嫁鸱夷子,不没吴门为此公。
卫芦李氏诠曰:
骨以形立,金以气生。在人有不坏之形,锁骨著形之盛;天地有常伸之气,点金扶气之衰。世人以色属菩萨,而谓锁骨者色之空;以财付道人,而云点金者财之聚。其视骨如粉,视金如泥矣。若是其卑论也,史氏岂知其为非笑哉。
金天成万物,而寄化于兵刑。点金者成之事,化之心也。不成则金气轻而浮者,为水所收,不化则金气重而沉者,为土所掩。不成与化,则金气顽钝,而入火不然。伐木不利,是金不有其功,而适足为害,皆点之之道未得耳。点从火,似以克为用。吾谓克取其能与胜,而点则如无能者;如不欲胜者然,宋儒称孔之铸颜,为仁若红炉点雪,庶斯意焉。
锁骨菩萨,徒飞乌有之天花;点金道人,转布凭虚之海藏。菩萨之骨,珍过南金;道人之金,通于仙骨。是分而为形气,合之皆真精。所谓道不同而趋则一者,各致以交孚。菩萨之神通,即道人之智慧,且兹史为道书,道人乃宏道而非宏于道者矣。
道人而为世点金,则以杨而入于墨矣。墨者摩顶踵以利天下,洵菩萨之舍身。或曰,道人点金,即其所以自为,为我者其杨之道欤!
夫放利多怨,固将群起而攻之。道人遭围,围道人者即道人也;突围而出,须季子之多金;解围以归,恐床头之金尽。则虽围之数重,亦惟有淡与泊其相遭而已,君子谓道人于是乎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