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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点金道人遭围 (1)

第八卷  点金道人遭围 (1)

存萧老公之心,惟愿买金同土价;乞耿先生之爪,可能烧雪作银堆。饥则噬人,不谓烟霞遭劫;死而埋我,方知荼火解围。

牛心向道列前龟三学士,皆悲惨不胜,竟日废饮食。檀心秀才曰:“年上下于我者,俄顷已为陈人。吾生吾死,何去何从?当不欲更置一解。若借主之爱,放之还山,存琐尾之衣冠,访乱离之井邑;生求父兄之窜迹,死博庠序之明。全名教而割恩私,乃生平无告之怀,今而不敢终隐者也。”女叹息曰:“秀才非福相,忠孝清名,能弋取者,皆有天幸,存是心而不为人知。且为世病者何尽?既为我言之,我何不遂汝志。三日后,遣健目送归耳。”檀生跪谢。三学士言曰:“仆等生归无以读象魏之书,死魄不敢依高曾之垄;播儒林而闻者塞耳,披家乘而见者椎心。盖平林新市,非晦迹之区;洞户曲房,非奉身之所。待死则朝斯夕斯,求生则出尔反尔。我之怀矣,天实为之。只合沉沦,无所进止。”女曰:“学士等身羁异域,兴比骚人,啼鸟衔冤,潜灵动色。儿何辞之不达,而何意之不先。第以脱离烦恼,未有乐郊;宛转风尘,聊同幻境。以后事之变迁,为前因之融释。一日之歌以当哭,百年之恩亦成仇。俱覆载之所必容,而神之莫能测者矣。”三学士亦感悟。杜承瓘呈所为诔词草,女执之而泣曰:

维年月日,喜与戎幕诸君,痛我季通等四人之无妄以死,死而不能令生者不悲也。鲜于季通,秦中士,将就食南越故人官舍,来诣山中,即订生死约。视其身,如寄居之蠡:视其所知;若亲近之鸥。其于戎兵之成败利钝,及身世之忧悲愉快,皆廓而空之,不以夺夫诗筒酒盏之兴,古者任达流也。以陷阵被执,白刃之临,迎以头颈,卒不死,遣人迎归,见即以死誓,幕士阻劝,殊不可,即自刎于台前。同刎者为来凤郎应宿,邑诸生,入幕数日,愿为鲜于弟子,相期见危授命。慕烈士之风,同邑生到胜之寻声,以瘵疾革,见两君之激,一恸遽绝,呜呼痛哉。诔曰:文人慧业,烈士壮心。竹箭渭川,杨柳汉阴;来止岩阿,友予瑟琴。后来之秀,白马青衿。在巢,惠风满林。何图达者,弃我如屣。猿鹤将化,几先君子。以身捍患,一蹶不起。可赎百人,归而请死。鬼道悠悠,如还朝市。亦有婉娈,以膏焚兰。委形薤露,并命摧残。卒哭乃亡,庶无烦冤。于喁前后,侠骨未寒。孰与荐之,赋楼同官。悯此良人,音容如昔。留贻数字,感忆千夕。至空山,半摧瑶席。玉棺四埋,我心裂石。呕肝凝血,畴问青碧。

哭奠毕,女与三学士一秀才营四人兆,禁牛羊采樵焉。有蛮目告急曰:“我军自与汉将斗,粮道断绝,来凤守将,又清野无所掠。旬余,散亡者无虚日,奈何?”女曰:“吾前岁循东山麓,见大冢旁新葬十余处,墓门无碑,且不封殖,非死人材也。其次皿之财乎?发之当可充饷。”适强勇以其徒力胜者二十人,共前十人进谒。女命之掘伪棺,三十人齐奋勇曰:“穿穴之技,不敢让于诸蛮。其贿也,可以报命;其尸也,将毋不祥。”女曰:“蝼蚁之穴,不足以辱熊罴,用壮而往,取精必多。”于是掘十余处,果皆盗藏。盖乡勇之黠者,借搜山以括民财。多川中兵火前物,不立伪碑封树者,托于贫家之乱冢,无利其殉饰者也。尽舁归帐中,女命贩米来者益其直,担负交于途,粮以不竭,士散去者复还。且招来就食之徒,兵气大振。李节使来觇者,以状还告,大军忧之。有两山人来诣,叩之。为砭先生,善点石,针道人,善点金,出甘总书云:

淫孽未殄,天将曲我师而老之。鼎不克分身来视,然心脉如缕。息行数十里,非独恐惧之深,实以兵贵一心,将需群力,持其要,不整亦可以济。失其衡,多谋而卒无成。殆以神运机,而不徒以事就律者欤。噩青气忍与相抗,固知其与两路贼同乱。但能蹙之使合,虞人省括,可谈笑而收大功,顾天时人事,未可悬测。兹砭针两师,以灭火真人之契,相机来助军事者。望阁下虚怀盛节,以咨访之,于我师必有冀幸。

季孙拱手问两师云:“点石点金之说,可得闻乎?”砭先生曰:“吾点石则成金,吾友点金则成铁。南行遇李长脚,故人也。彼知甘总帅分兵四出,属吾两散人,与军旅之事。甘君请来助师,不识蛮女善战者耶?善守者耶?”李节使曰:“战未能胜王师也,而亦不退;守未能图卒岁也,而亦不奔。屡歼其精锐,而兵日益增,曾断其转输,而粮日有继。近日获金于空棺,以济兵食,似乎天道之富淫人矣。”针道人曰:“是不难,吾自去点化,恐我师乏食,则非砭君不能救也。”于是针道人飘然至蛮女营外,谓其众曰:“无纪之师,破可立待,惜以万人之命,倾于一女之筐,悲也,怨也。”众止之。以告女曰:“有咒吾军不利者,请治之。”女命牵进,针道人启手问讯。女答礼,延坐致询曰:“山中士,何以训示戎行?时与骓之利逝,诚不敢知也。”针道人曰:“偶观于军门,云色黯惨,为金银之败气凝结者,主军中阃士死亡,主将得下体疚,亟宜弃此朽物,别畅生机,内调阴阳,以伺敌畔。

”女敛容谢曰:“师殆神人,曩者掘地得金,略诩天授,兵聚糗足,有攸赖焉。乃近日重臣既亡,健儿多病,已亦煎熬于心,尻于肾,岂是物为累耶?”针道人曰:“如以吾言为不谬,请拭目以观其贿,而息心以验其邪。”女命以盗藏示。针道人大骇曰:“是鬼债也!其滞魂不散,乃召灾;其发藏之徒,必皆卧疾。且质已变矣。外似白金,中为黑铁,试抉其幻,必离其真。”出水色神豆升余,咒而撒之,蛮众大呼“铁也,非银也。”女愕然曰:“吾始知棺物之无用已久也,不弃之,且为汉营所讪笑。”针道人曰:“请仍置于冢,以散幽滞,军无戾气,始迓天和。”女从之,命张宴,请治强勇等三十一人之疾,针道人汲水盈盎,书一朱符烧之,遍饮三十一人。历二时并起,又谓三学士一秀才,胸有沉痼,非药物无以起废,乃各给一丹。女拜求所疗,出珠丸一,使吞之。顷刻皆有起色,即辞去。女固留之不可曰:“云水之性,不劳羁绁,但好为之,倘事有蹉跌,红苗主可相托也。”女再拜送之。

是夕,强勇之徒后至者三十二人,复进谒,三日而遍酬其欢。无如军储告急,饥卒复逃,汉营索战者,日三四至。女谓强勇曰:“尔等六十三人,能为吾决一死战否?”对曰:“卒等舍生以报主,恐未必尽能;若妨主以求生,亦知其不可。有天命者,当自图之耳。”女垂泪曰:“数已可知,降则无命,请决战而后出奔,完吾劫运。”命杜学士通款于噩青气曰:“以礼来聘,即归之;否则匿谷中也。”承瓘自去,向道、牛心、列前龟、檀心,俱愿随征效死。女泣而随之。木兰一骑出,谓女曰:“兵事至此,尚可为乎?前者国家将待以不死,而今无及矣。”女悲词曰:“无颜乞降,有志就灭!”遂混战,群蛮多被杀伤者。两汉将突前搏女,将获之,强勇奋死力救,手足皆断,女匹马落荒走。六十二人仍归汉营,檀心中矢,号而绝。向道牛心下马哭之,皆自刎其侧。女奔至,适追兵去远,遂以剑掘土,并埋一坎,列前龟为汉将所驱,投崖死。

女奔百里外,稍喘定,无一骑相从者,叹息曰:“镜中鸳颈,尽染血腥;帐下凤毛,都遭革裹。死不及李波之妹,生岂如柴绍之妻。孑尔一身,茫然万感;虫应可化,鹃不胜啼。昊天之降种何为?下土之埋忧罔极。”因趺坐以待尽,露下征袍,星荧故垒,□风吹泪,萤火点愁。一人来前曰:“主固无恙。乞憩破寺。”学士秀才俱相率至,女恍惚无主,从之行,不数武,入一寺中。鲜于季通等八人,挥涕相迓。女曰:“儿冥边耶?”八人曰:“是荒山中,仆等念主无栖息所,请于山神,摄二十里外破寺,聊蔽风露。且以了生死不尽之缘,明哀乐相循之理。”女谛视前使,乃强勇也,哭曰:“诸君为我死难,我何以生为。”援剑自拟。季通等跪而请曰:“主若死,仆等魂不相依,求一宵之话言,不可得也。惟以隔世相思,他生未卜,幽林把臂,上不在天,下不在渊,如缀空花,如征幻梦,絮已飞而故伏,丝将断而仍牵,寂何以堪,感于斯盛,主当回忆生年,同谐化物,以尽今夕,永无后期。”语毕皆恸。女顿悟,纳剑于鞘,转相诉慰。

季通吟曰:

何事千年鹤始归,瑶天到处掩芳菲。

思君不见烦冤甚,意逐阴房夜火飞。

到胜之吟曰:

水色如蓝月色黄,十洲难觅返魂香。

夜台一梦何时觉,若有精灵唤玉郎。

牛心吟曰:

曾侍仙人月殿居,幽栖无计访蟾蜍。

粘泥絮果销难尽,懒向空山读化书。

檀心吟曰:

色相何如不染时,苦教蝼蚁损鸡皮。

游丝要待罡风化,火井栽莲试土宜。

向道吟曰:

不作将军也断头,岂真荡子觅封侯。

离魂却忆销魂地,始信埋愁益种愁。

朗应宿吟曰:

无术生天却问天,而今始枕石头眠。

怜君不得为黄土,独把哀音学杜鹃。

寻声吟曰:

野棠花发记前身,青鸟衔名落锦茵。

一霎那间成隔世,不知吊客是何人?

列前龟吟曰:

新随缺月挂藤萝,速朽无时可奈何。

珍重招魂兼感旧,再无消息望银河。

女亦吟曰:

恨本无穷爱有穷,多惭才调赋惊鸿。

侍中血色今何似,并入秋山几树枫。

自此八男一女,禅榻围坐,已熄衾枕之焰,清沤泡之源。将四更,强勇进曰:“幽明道殊,吾等皆去。主亦从此逝矣。”女哽咽,八人皆举手曰:“多此一宵饶舌,然悬崖撒手,各复本来也。”忽金鼓四起,戎骑突来。女倥偬上马。八人及强勇俱不见,破寺亦廓如。女乃悟所遇非真境矣。兵渐近,女度不可免,呼曰:“杜君杜君,请援不至,吾死不及见矣。哀哉!”遂挥剑出敌。十余骑夹击之,有一将突围入,众悉奔走,大叱曰:“汝可知来凤之女帅乎?”女曰:“即儿是也!”其将下马曰:“某为杜进士之乡人慕炜,自以生平勇技,应湖南募,为乡练教师,因大吏暗于赏罚,士多散亡,将投陕帅。过此间村落,乡中备盗者,争师事某。

昨途次逢杜君,乃砚石交也,彼乞师红苗,告某以村中所练弟子,策救女帅,适败去者,为金大都督之别部,此间去噩青气营中,穿山径将三百里,女帅勿忧,某当保护。”于是山行,就村落止宿。慕炜故好男子,然礼防不与女狎。女以缘阻,亦不复调之。第二日停午,杜承瓘策马迎至,女抱持而泣曰:“无意复见君之面矣,非慕君捍卫,得不遭醢耶。”杜亦谢慕炜。慕曰:“故人之瓜葛,不一援手,诚非人情,连骑归红苗,某重负亦释矣。”请即辞。杜曰:“主之投噩苗,大非得已,吾亦欲自拔贼中,献奇谋于甘总帅。吾乡人盍与偕行?而论忠义所归宿。”慕改容听之,问女曰:“果与杜君有成谋乎?”女曰:“杜君赞画之策,非他人所与闻。故不投李节使之降,而转奔噩苗者,将立功以图进身也。君有同志,便当设誓。”三人乃稽首告上下曰:“所不归国家者,千劫不得度。”杜以噩青气书示,女微笑观之,曰:

公主神人也,青气胚胎血肉。惟恐以秽浊之质,阻遏七香车,日则灵鹊怀音于幕庭,桦灯结蕊于寝室,色舞意飞,知青鸾之不远。杜学士来,竟致悃款。青气率一子两将,及帐下猛士,香花蠡鼓,祷于苍苍而卜之。占者云:数当为偶,纳币有不遑焉。谨遣护军三百名,随杜学士迎请,入帐之日,即合婚之期,俯如所云,欢忭何极,未罄诚爱,企足以宣。

杜谓女曰:“主将携锦瑟而和牛鸣,载灵旗而随鹿荫,女兮诚淑,人也何良?惟为国而失身,更无家以归唁,瓘则致命有日,分忧以时,岂图生共泛舟,或冀死为连理。”女泣曰:“从此侯门一入,君其暂作萧郎;及乎乡里相依,儿必终归仙客。”有顷,三百护军至,易肩舆载女。杜前而慕后,拥之归红苗营。噩青气迎出大门外。入内,设青庐为礼,噩先拜,女答拜。苗女以合卺进。女先致于噩,亦拜而送之。噩仍答拜,饮半复送,让女先入寝,见杜承瓘慕炜,仪如妻之兄弟,居之近舍。是夜,魔妗向儿悲咽曰:“龙涎化艳,狐尾工谐,宠爱自由一身,弃捐不及中道矣,姊何以策之?”儿曰:“妹所以守嘿经时者,以大王爱姊,若有言,迹近于离间。故宁秘之;今所事若彼,姊如旒之赘,而无葛之覃,纵与相安,祸犹不测。夫葬于蛮烟,与归于汉壤,权其得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