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那之后又过了两周，时间已进入十一月。
十月已有些转黄的叶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力，在微冷的秋风中扯断了它与树枝最后一点牵连，摇摇晃晃地落在褐色的泥地上。
“还有人没交作业吗？”
二年三班的教室，同学们热闹的聊天声瞬间盖过了岚的声音。没人回答，似乎谁都没听见。
她默默地抱起厚厚的作业本，向教职员室走去。却见楼梯口的告示板前围了很多人。
说起来，期中考试成绩是今天公布呢。
本想绕远一点路，恍眼却在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你们做什么呢？”岚无奈地看着人群外围奋力拉着什么的友美子和咲夜，和…顺着她们拉的手看去，是一张被挤得变形的脸。
“千代…”咲夜泪汪汪地看着岚，“千代她出不来了…”
“那我走了。”重新抱起沉重的作业本，岚正想迈开脚步，却忽然被千代的大力一把拖住。
“岚！！！”紧接着胳膊也被抱住，“年级第二诶！！请吃饭请吃饭！！”
“真的么？”“岚，恭喜你啊~~”友美子和咲夜也很惊奇。
“哈…”岚怔了怔，随即低下头，看不清表情，“谢谢…那我走了。”
逃也似地离开了，唇角却不由得染上一丝笑意。
将石化的三人留在原地，她推开了职员室的门。
职员室门前有扇很大的玻璃窗。
岚面朝窗外，看着窗外片片飘零的红叶，眼底是一片宁静。
这扇窗总是被擦得过分明亮，浅浅地映着她的容貌，背景是淡蓝的天空。
唇角有微微的弧度。
第二么…
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仅仅就像是找回了她曾丢失的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眼前掠过那些人的笑。
那样真诚的不染一点污垢的祝福，她有多久没听过了呢。
玻璃窗上的人，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转来青学，真是太好了呢。
窗外是个小院，位置有些偏，也并不太大，一般很少有人去。
院里有青学唯一一棵枫树。夏天是什么样的岚没有见过，她注意到它的时候已是十月下旬，原本青绿的叶片叶边已开始泛黄。
她偶尔会去那里坐坐。一个人的午后，静静地坐在泥抹的墙边褐色的长凳上，任午后的阳光辗转于叶与叶之间，从指缝间漏入眼中；或是在没有学级委员工作的放学后，看着那太阳慢慢褪去白日刺眼的金衣，缓缓下沉，就像是看到那从未被见过的时间流逝的痕迹。
窗外的枫叶此时已然变红，在清冷的秋风中飘零，铺成一地暖色。
岚回神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有风，白衣的男孩在火红的枫叶下若隐若现。
蜜发掩面。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
她怔怔地望着他。然后飞快地朝楼梯跑去。
三楼…二楼…一楼…那一树火红终于出现在眼前。
只是，却没了那人。似乎，不过是她的幻觉。
秋风瑟瑟，吹过她亚麻色的发，带动褐色的丝带飞舞。
“岚，11号的烤鸭。”
“是。”
“岚，17号的玉米沙。”
“是。”
夜幕已然降临。
公园旁的中式餐厅里，生意爆棚。服务生们着鲜红的中国旗袍，成为餐厅最大的卖点。
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生今天有事，岚只好将她的那份一起做了。但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岚轻皱眉，按了按有些作痛的太阳穴，快步走向下一桌。
身后玻璃门忽然被推开，撞上门框前挂着的风铃线，牵动风铃上的贝壳与珍珠晃动起来，碰在一起发出“叮铃”的清响。
转身正想过去，却已有服务生迎了上去。
岚顿了顿，回了接餐口。
“好的，请稍等。”
那服务生鞠了一躬，四处看了看，目光停在不远处的岚身上。
“岚，4号桌加副餐具。”
“好。”
从消毒柜中取出餐具，她快步走过去。
“久等了，您的餐具。”
“谢谢。”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高出她一截，没能看到他的脸。
“啊，真的是十里院同学啊！”忽然有人从靠墙的位置站起来。实木的板凳在腿部的冲击力下向后退了一长截，与地板狠狠地摩擦发出“嘶”的响声。
“刚听那位叫你’岚’，看背影也有些像，不过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疑惑地抬头，那人有着乌黑的短发，看着应该会很硬。面孔有些熟悉，但是…
“啊啊，抱歉抱歉。”看着她更加疑惑的眼，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桃城武，二年二班，你的隔壁班，请多指教！”
“哦…”有些云里雾里。
“我是网球部的，以前的队友今天从美国回来了，所以大家一起来这里庆祝下呢，十里院同学在这里打工啊！”
“网球部”三个字一入耳，岚神色一凛，桃城后面的话便再没听见了。
当她知道他在这群人中的那一瞬便找到了他。
她说不出那种感觉。
似乎视线是被吸过去的一样。
他依旧是笑着，右手修长的拇指与食指托住下颚，微眯着眼睛，颇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好。”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抬头才看清来的人。
白色的网球帽，帽下隐着深绿的短发。
她认得他。
“十里院岚，请多指教。”微微鞠了鞠身子，便听到后方接餐口响起的铃声。
“那我先告辞了。”
岚很不喜欢一心二用的感觉。
虽然并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但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率，便有些烦躁。
“啊，终于完了。”同龄的服务生们如释重负地换上了便装。
“岚，你不走吗？”“嗯，我把这些洗完。”
“那我们先回了啊，拜。”“嗯，拜拜。”
偌大的餐厅已经灭了灯，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安静得如同不闹的猫。
月色如水。淡白的月光透过玻璃墙面洒在深色的大理石地板上，但也只有微弱的亮度。
岚擦干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柜里。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最后的工作完成了。便是代表着，心里与他相争的另一件事消失了。
心绪一下子飞了很远。
金色的球场，少年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笑。
前不久的场景与很久之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那天过后似乎再没有机会那样近距离地看到他了。除了刚才。
笑了笑，有些无奈。
很想见吧。
如若不是中午只是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她便那样急迫地冲下楼，丝毫不像是她会有的举动，她也不会知道自己似乎压抑得有些过了。
塞上耳机，从后门出来，冷风直直地从稍露缝隙的袖口灌进，岚关了门便赶紧将手收回了口袋。
十一月的东京已经很冷了。
冰凉的晚风吹过露在外面的皮肤，是刺人的疼。
从后门出来是条小巷，没有灯，晚上是漆黑一片，只有偶尔月圆的夜会有少许的光透过高楼的间隙漏在地面。
她将围巾裹了裹，脖子往里缩了缩，加快了脚步。
却在下一秒又放慢了速度，慢慢地，慢慢地，停了。
有人靠在巷口的路灯柱上。
浅色的围巾松松地围着，大衣是比他的发色更深的褐色。
月光摇曳。
路灯静静地散着苍白的光，因为已有些年头，光有些微弱，只能照到很小的范围。
却刚好将他的全身笼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低着头，闭着眼，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有细微的黑点跃动在光柱之中，忽明忽灭，不知是被风吹得飞舞的灰尘还是趋向光源的飞蛾。
她顿了顿，迈出了脚步。
似乎注意到了巷中的动静，他微微睁眼，侧头看着从一片暗色中走出的她。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匆匆地走过了他。只是在经过时，稍微停了停，鞠了鞠身子。
“我在等你。”
微微带笑的声音，被风吹到她的耳里，竟染上了一丝清冷。
不大的音量，却在这冷寂的夜晚异常清晰，瞬时压过耳机中溢出的音乐，令她僵在原地。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
她深吸口气，转身。
他就在离她两米不到的地方，对着她，淡淡地笑。
“不二周助。”他缓缓开口，“十里院同学，晚上好。”
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完全不认识到一起坐电车，这中间仅仅过了一个小时。
身旁，坐着自己念了那么久的人。
灯光阑珊的街道，他问她是不是住在海叶街104号。
她点头。
他轻笑着说一起回去。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在想什么？”
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右侧传来。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声源，却在下一秒对上他弯弯的笑眼后又别开视线。
这个人，似乎连眼睛都带着柔和的笑。
“没。”闭了闭眼，定了定神，“只是很疑惑前辈为什么知道我的住址。”
隐在衣袋中看不见的手攥得紧紧地。她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上任何情绪。
“这个啊…”他轻笑，“我觉得我还没有粗心到注意不到自己的隔壁搬来了新的邻居。”
她一怔。
“嘛嘛，因为你迟迟没来我家拜访，我便等着你来。”
“不是很有趣么~”他唇角又微微上翘了一些，“一个月都不知道自己隔壁是谁的感觉。”
她张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不二的话生生堵住。
“而且…十里院这个姓，很少见不是么。”
这样啊。
是门牌啊。
所以桃城叫她名字的时候他才会想到自己也许就是隔壁的人吧。
高一第二学期开学前，她搬来了这里。
来了，她却退缩了。
她不敢以邻居的身份去他家，不敢装出一副偶然发现隔壁家哥哥和自己是一个学校的模样。
是的。因为她早就知道。
她来这里，只是因为他在这里。
不论是青学，还是海叶街。她只是想要离那人近一些。
现在，他就在她身边。侧目，便能看见他的侧脸，干净瘦削，有远山般的淡然。
不知何时，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如同原本平静的湖，被细碎的石子飞过水面漾起圈圈波纹，却终归于沉寂。
她侧身，伸手。
“十里院岚。”看着眼前那张无数次浮现在脑海的面孔，她唇角慢慢弯起，绽出轻浅的笑，“请多指教。”
“谢谢前辈送我回来。”
海叶街104号门前，岚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什么，隔壁嘛。”他摆摆手，“网球部每天都有训练，不能每天送你回来，冬天天黑得很早，你路上小心。”
“是。”她点点头，准备开门。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那天…谢谢你帮我捡球。”他淡淡地笑，转身挥手，“再见。”
门锁轻响。
晚风阵阵。
许久，灯影斑驳的海叶街上已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只剩她还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