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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不想穿开裆裤(2)

在我沉醉于对那几只幸存于掌心的蚂蚁进行命运的宣判的时候,妈妈尖厉的谴责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命令我回到她们的身边。

中午的太阳那么强烈,我毫无办法地暴露在阳光的恩赐里,感觉到脖子上的汗水正像熬油般吱吱响。可是我不想到她们那里庇荫,我听到她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像一叠叠浪花,如果这些浪花冲击在我身上,那么她们势必对我的尿床笑得东倒西歪。我不想中她们阴险的圈套,她们都是很无耻的人,昨天聚在一起悄悄说嫚子偷人,一脸咬牙切齿的同仇敌忾,可是今天她们看到嫚子的时候,都是满脸堆笑地与她寒暄。

我又捏死了一只企图逃跑的蚂蚁。

妈妈曾在一次不经意中说过,小孩晚上的时候不要玩火,不然夜里会尿床。之前,我总爱在傍晚的时候,用火钳夹着一个炭火在空气中飞舞。但是我再也不碰那玩意儿后,我还是接二连三地在夜间不自觉地打开我的小茶壶盖儿。妈妈搓洗着木盆里的床单,她的脸色阴郁得像夜间停在我家山冈上唱歌的乌鸦。我站在屋前的苦楝树下,看麻雀不停地在上面走走停停、蹦蹦跳跳,像被电击般。我怯怯地打量着妈妈的脸色,哥哥掇一条小板凳装着正儿八经地看他的小学课本,他大声地朗诵一篇叫做邱少云的课文。他边念边偷偷地用眼光挑拨我,如果我再哭丧点,我想他肯定会笑起来。哥哥给我取了个新的绰号叫尿床天王。

对此,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尿床天王尿床天王一个劲地叫,整座屋子都快要被他嘹亮的声音给抬起来了。

……墙壁上的水渍与霉斑看上去就像一张张奇怪的地图。它们有时变成一条鱼,有时又成了一头大象,弯弯的鼻子、肥肥的身躯。(它们是怎么撒尿的?)我看到有群人在打架,打得很凶,个个头破血流,里面有哥哥,他被人割掉了耳朵和小鸡鸡,我看到他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可是没人理他,于是他就死了……打道场的人来了,都是一群假道士,他们诵经超度,小鬼们围着他们要纸钱,夜里入梦的女人(妈妈)起来时大腿被戳得青白发黑,那是夜里魂游走出去与恶鬼抢钱时被鬼打的……鬼撒尿吗?阴曹地府里面有没有茅坑呢?他们用茅坑里的屎尿做什么用呢?浇菜?作肥料种田?种棉花还是水稻或者小麦?

木箱底下还有几尺的确良,我常常趁妈妈与哥哥不在的时候偷偷打开它。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便会在石门唯一的裁缝艾的手中成为一条漂亮的长裤。但是妈妈打开木箱,对站在一旁的哥哥说,量一下,看你得用多少布料。

哥哥一脸得意地朝我扮了个鬼脸,说,我又有新的长裤穿啦!我一脸焦急地眼看着眼前的这块的确良变成了哥哥身上穿的长裤。妈妈戳着我的脑门说道,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穿的!

我实在不知道还得等多久,才能穿上长裤。

如果哥哥马上死去,我想自己肯定很快就能穿上他的长裤了。可哥哥生龙活虎每天比猴子还快活!

我不想穿开裆裤都要想疯了!

夜里睡觉前我用小手紧紧地拧着自己的小茶壶盖儿,可是在朝霞普照的早晨我不得不再一次忐忑不安地站在妈妈的面前,任由她的摆布。

大人们总是那么威武。我想,我得赶紧长大。

剩下来的几只蚂蚁如临末日,它们惶恐地触着头。它们在商讨着怎样干掉我。它们那么微小,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蹲在地上,看到刚才的土黄色的沙粒在七月正午的阳光暴晒下,渐渐恢复了原状。又有几只蚂蚁朝这边赶来,我猜想它们是不是与这几只是同伙?它们在偌大的院子里如只小船遁入茫茫的大海中。我把它们也拨弄到了我的脚前。

我不想穿开裆裤都想疯了。我没有用菜刀将自己的小鸡鸡割掉那是因为,第一我怕痛,第二我想割掉了就没法撒尿了。哥哥得意得整天就像一只偷吃了桃的猴子,我一不顺他眼,他便在院子里大声地嚷嚷:尿床天王!尿床天王!

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穿一件长裤的念头像一堆旺火烧得噼里啪啦响。那天清晨,我醒来时竟然没有尿床。我高兴坏了。哥哥就睡在我右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妈妈出门去了,我偷偷地掏出小鸡鸡来,在他床上撒了泡尿。哥哥睡得像猪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妈妈回来的时候,哥哥紧张不安地坐在门槛上,要是换了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坐在那里大声嚷嚷:哈哈,你又尿床啦!哈哈!

我大声地对妈妈说:

哥哥尿床啦!

妈妈揭开哥哥的床单,一脸疑惑地盯着我,我得意的表情就像放飞了一只气球飘了起来。我大声地在院子里喊道,陈武武尿床啦!……

哥哥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就像秋霜打蔫的茄子。那天他紧张得一天都说不出话来,我说,你也尿床啦!这么大了,羞人!他眼巴巴地哀求着我,你不要喊了好不好?我说为什么不准我喊,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陈武武尿床啦……

我看到哥哥眼中散发着残忍的光芒。

妈妈的愤怒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不容置疑,她真的生气了。小婶的声音紧接其后,她说:我们吃西瓜啦,你还不来不给你留了!

我想象着血红色的瓜瓤上黑色的子儿,清甜的汁液正是我在烈日下的渴望。他们故意将吃西瓜的声音弄得哗啦哗啦响,勾引着我可怜的欲望。他们吃得那么香甜,哥哥吧唧吧唧地朝我边吃边嘲笑着说:你别过来,我马上就要吃你的那份啦!

我望着他们,站了起来。他们真的吃得那么香甜。我用小手儿在衣角上扭来扭去,最后拧成一个疙瘩,将它放入口中吮吸着,味道咸咸的,与西瓜的多汁与清甜相去甚远。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他们说,你快过来吧!我的小脚于是在不自觉地移动着,我的影子正被自己踩在脚下,我的鼻子酸酸的那是我内心的真实表达。我看到自己那只小茶壶正缩在空空荡荡的开裆裤中,仿佛在嘲笑着我:你为什么还要穿开裆裤!

我哀求着说,你们别吃我的那份!小婶说,你快过来我们便给你留着,不然就吃掉啦!我听到妈妈在一旁说,管他呢,再不来就吃掉算了。

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抓起自己的那份西瓜小心翼翼地啃起来。我的小鸡鸡在跑动的过程中一颠一颠地如小鸡啄米般,凉风从开裆裤的缝隙中穿过,我感觉到它暴露于众人眼光下的羞涩,于是我吃着西瓜并紧紧地并拢着双腿。

小婶盯着我,说,昨晚你又尿床啦?!我望了他们一眼,感觉受到了欺骗,满脸通红。

他们中的一个说,文山爷中风后,躺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天天尿床。

……文山爷那么大的人了,都穿长裤了,怎么还尿床呢?我从未想过穿长裤的人也会尿床。

我怯怯地望着他们,小脚在不停地倒退着。他们一起哄笑起来,形成了一个团结的集体。我害怕了,便远远地退到了那几株南瓜藤前,南瓜藤的叶子上面长满了白绒绒的毛,拂在我脖子上痒痒的。我小口小口地抿着西瓜,西瓜在我的嘴前仿佛没有减小。

我怯怯地望着他们,他们大声地说笑,爆发出一阵阵笑声来,我像洪水中的一根檩条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有人朝我喊道,陈文文,你穿长裤就不尿床了吗?!

我一句话也不敢说,我知道哥哥肯定笑得最欢。

我又退到了蚂蚁旁边。我看到刚才一只被我拧断了腿的蚂蚁已经在阳光下死了。

南瓜藤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我飞快地将一块西瓜啃完,西瓜皮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飘落在哥哥的头上,然后砸向了妈妈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