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明名相徐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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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调和鼎鼐(15)

徐阶并不想借此机会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他履行“以威福还主上”的原则,上书请嘉靖自己选拔。嘉靖的回答是:严嵩即朕选拔,没“想到弄得如此不可收拾。”所以拒不选拔,一定要徐阶推荐。徐阶明白嘉靖心灰意冷,就用前代的史事劝慰皇帝。他在《答钦简阁臣谕》的奏本中说:“皇上简用严嵩,因为严嵩的才能足以辅政,皇上没有看错。严嵩的失误在于,恃皇上的恩宠而骄傲,辅政有成绩而懈怠,过于轻信劣子,而劣子的贪婪狠毒又超越常人,才导致上负圣恩。”道明这不是皇上的错,然后又说:“尧是圣人,但他也用了‘四凶’,待到发现‘四凶’的罪恶,就加以流放;太祖皇帝选拔了李善长、胡惟庸,李善长、胡惟庸犯了大罪,予以诛杀。”徐阶的这些劝解使嘉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嘉靖心绪平稳以后,顺坡下驴,下谕问徐阶,如何知人。

这可是个学问很深的问题,但徐阶的回答很从容,他撰写《答知人谕》说:“自古人心难测,有的人大奸似忠,有的人大诈如信,知人很难。应对的办法是虚心听取臣下的意见,做到兼听则明。穷凶极恶的人,总有人会揭发,善于伪装的人,也有人会觉察。所以皇上要倾听言官的奏闻,而且要详加咨询考察,这样的话,知人就容易些了。”

君臣间几番交流,嘉靖从颓唐的泥潭中慢慢拔出脚来,对言官也不再动辄惩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东南沿海的倭寇,在谭纶、戚继光、俞大猷的征剿下基本肃清。奏本上呈,嘉靖大喜。但北方的蒙古族又大肆入侵。

且说蓟辽总督杨选,囚禁了锡林阿部首领的岳父托干,希望以此牵制对手。锡林阿部愤怒,举兵向蓟州,扬言攻辽阳。杨选率军驰援,兵部尚书杨博察觉其中有诈,三次发文劝阻,杨选不听。结果锡林阿部声东击西,从墙子岭毁墙而入,大掠顺义、三河,抵达通州。锡林阿部入犯之时,嘉靖正在斋醮,杨博不敢上奏,便与徐阶相商,先调兵捍卫京城。同时,大同总兵姜应熊在密云击败锡林阿部,京师解严。嘉靖后知锡林阿部直捣通州,吃惊不小,怒极,下旨斩了杨选,又迁怒杨博不及时报知,徐阶全力救护,称杨博及时调兵捍卫京师有功,才免于惩罚。

有时候言官对朝廷的批评过于激烈,嘉靖惩罚,轻则把言官降职,重则罢官。徐阶压住暂不施行,抓住机会劝说嘉靖:“自古君明则臣直,上有明君,下才有敢于直言的臣子,国家如果没有敢于直言的大臣一定会灭亡,敢讲真话的直臣,即使抨击朝廷过分,处罚也应从轻,这样才能广开言路。”

徐阶分别轻重缓急,逐渐废除严嵩的弊政;与此同时,也关心提拔后辈。严嵩倒台,内阁只剩袁炜和徐阶,袁炜是徐阶的学生,共同票拟,也有带一带这位学生的意思。而徐阶想提拔的另一位就是张居正。

张居正曾对徐阶大为不满,为何老师如此窝囊!为何不放手与严嵩一搏!所以曾告病回乡。对此,徐阶心知肚明,但毫不在意。现在张居正明白了,老师是正确的,放手一搏的同年杨继盛不就死得很惨吗?他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自从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被提拔为国子监司业以后,张居正就全心全意管理国子监。这是徐阶的一步棋。徐阶不希望张居正过早参与政事,因为还太嫩,稍一冲动,就会落得同杨继盛那样的下场。而张居正并不理解老师的用心,但升官总是好事,所以曾在写给徐璠的信中说:“仆受太翁老师厚恩,未有以报。”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徐阶又推荐张居正为撰写《承天大志》副总裁。总之,做没有或少有风险却能崭露头角的事,徐阶想到的第一人就是张居正。徐阶扶持张居正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是在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承天大志》修成之后,让他担任裕王府的讲官,因为这裕王极有可能继承嘉靖的皇位,安排张居正担任裕王府讲官,就为张居正日后的腾飞打下了基础。

在精心培养、扶植英才的同时,徐阶腾出手来,扫荡朝廷的污秽。严嵩虽然罢官,但党羽还多。这些严嵩的党羽,多数是靠买官获得提拔,不仅无德无能,而且贪婪成性。徐阶以反贪为名,展开了清理。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六月,广东道御史郑洛参奏大理寺卿万寀、总理盐政鄢懋卿、太常少卿万虞尤贪赃。查有实据以后,徐阶和袁炜共同票拟“革职闲住”。而盐政的课税,徐阶暗示巡盐御史徐爌,提请鄢懋卿任内提高的课税额度一体撤销,维持原状。

针对暴露出来的边镇将帅冒领克扣军饷的弊端,徐阶票拟敕书,责成各省巡抚、巡按使以身作则,严革各弊,“违者听部臣及该科参奏严惩”。但是弊病积重难返,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同年九月,革职的有工部侍郎刘伯跃、南京刑部侍郎何迁等十多员大臣。

徐阶当政黜贪汰庸,但是很少动刀,绝少有官员论死。他觉得嘉靖一朝,朝廷官员血流得太多了,他决心全力扭转“果于杀戮”的状况。

说徐阶不动刀子,也不尽然,就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徐阶终于亮刀了。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

严世蕃充军雷州卫(今广东海康),但他有恃无恐,中途逃回江西老家,依旧胡作非为。罗龙文和他一样,也从戍地逃回。这一对宝贝逃回,问题就严重了。所谓戍边、充军,其实就是到边界服役,也算军人,这一逃回,那就变成了逃兵,罪名不小。再加上严世蕃在老家,依然故我,笙歌院落,吹弹歌舞,掳人妻女,欺压良民。严嵩虽说罢职,但余威仍在,地方官员奈何他不得。说不定某天嘉靖又让他官复原职,得罪不起啊。严世蕃更是逢人就扬言:“有朝一日老父官复原职,看我不摘下邹应龙的那颗人头!”这磨刀霍霍的架势,血淋淋的狂言,渐渐传到京城。第一个感到害怕的就是邹应龙,邹应龙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严世蕃的狂言转禀徐阶。徐阶不动声色,好言宽慰。邹应龙满脸忧愁:“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首辅不能坐视,倒不如禀明圣上,将那两个逃兵抓来砍了,以绝后患。”徐阶摇了摇手:“不妥,不妥!圣上天纵英明,果于杀戮,而今行宽松之政,断不可再启圣上好杀之心。”

徐阶还是不想动刀,相反,他给严嵩去了封书信,问候、安慰之余,佯装不知严世藩已逃回,劝严嵩给严世蕃去信,在戍地消停消停,再勿生事。

严世蕃哪里劝得过来,他在南昌大兴土木,修建豪宅,与罗龙文沆瀣一气,收寻古玩,肆意淫乐。什么玉唾壶、金溺器之类的传闻,不胫而走,人人吐舌。

何为玉唾壶?何为金溺器?唾壶,即吐痰的器具,玉唾壶也并非用玉制成,而是其家中几十位姬妾的樱桃小口,凡严世蕃欲吐痰,姬妾便会跪下张口承接。溺器自然是盛尿的器具,不仅用金制成,而且其形状还须制得像女子的私处,撒尿也不忘敦伦(房事),实在是出格,恶形恶状。

更为甚者,严世蕃以修建豪宅为名,招得不少江湖人士,有的是犯了王法,求其庇护,有的是成了丧家之犬的倭寇余党。罗龙文与王直、徐海本是同乡,胡宗宪当年还曾命他诱降王直,王直虽死,一些余党还与他保持着联系。有的是能掐会算的日者(古时以占候卜筮为业的人),逢到大事,就请这些日者卜凶吉。反正三教九流,养了不少人,算是门客。而严府的管家严寿二、严银一等,也狐假虎威,欺压一方。

袁州(今江西宜春)有个推官叫郭谏臣,公事出行,路过一处,望见近千匠人正在工地上忙碌,便停下小轿,询问谁家起屋。匠人们答说:“不知。”郭谏臣扫视四周,见一顶大伞下坐一人,正摇扇抿茶,悠哉游哉,那人正是严银一。郭谏臣就走过去想了解个究竟:“请教尊驾,起的是谁家府第?”那人放下茶壶,投过冷冷的一瞥:“你是何人?”

“其实他早已看清郭谏臣身上的七品服饰。“本官乃袁州推官郭谏臣。”

七品小官,要是早几年,连相爷的面也见不着,还得给老子送银子呢。

这么一想,严银一便说:“问他做甚?”

这严银一依旧稳坐在椅子上,连身子也不欠一下,实在太狂傲。“问他做甚?”口气也硬邦邦,郭谏臣心中便没好气:“郭某掌地方治安,问问何妨?”谁知严银一又硬邦邦地掷来一句:“问相爷去!”郭谏臣碰了一鼻子灰,按下怒气,凝视严银一,不住地点头,突然说:“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路”,郭谏臣官虽小,比虾蟹大多了。他有位同年,叫做林润,在南京供职御史。就在郭谏臣碰钉子的第二天,奉命巡视长江防务的林润到了长江上游的江西袁州。郭谏臣设家宴为他洗尘,谈话之间,郭谏臣提到严府的霸道,说起严世藩、罗龙文的逃回和严府奴仆的骄横。御史职在稽查弹劾,一路上掌握了严府的不少恶行,严世蕃逃回江西,倒是头一遭听说。逃兵就该押回戍地,可是严世蕃聚这么多江湖人士,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这件事正在这次奉命稽查范围之内。宴后林润在袁州又待了两天搜集证据,连夜撰写奏本,加章封印,通过驿传火速送交北京通政司。通政司岂敢待慢,奏疏摆上了嘉靖的龙案。林润的奏本要点说:“臣巡视长江上游防务,访得江洋大盗都逃窜到逃兵罗龙文、严世蕃家。罗龙文卜得山上有王气,在深山筑屋居住,阴有不臣之心;严世蕃日夜与罗龙文诽谤朝政,煽动人心,近来又假借修建府第,招集亡命之徒达四千,民众惊慌,争相传说,都认为不久将会叛乱,希及早将严世蕃、罗龙文正法,以绝后患。”

严世蕃、罗龙文竟敢从戍地逃回,又有不臣之心,嘉靖阅奏大怒,下诏命林润速将罗、严两人逮捕,押送京城,交给法司审判。

经验老到的林润知道严家在京城还有势力,担心消息泄露,严世蕃、罗龙文得讯再回戍地。逮不到人,自己就有诬陷之罪,这事牵涉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可马虎,便即刻调集人马,前往严府逮人。

林润果然料事如神。严世蕃之子严绍庭在锦衣卫为官,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人策马飞报父亲,请父亲速赴雷州卫,到时可治林润诬陷之罪。林润和严绍庭展开了一场速度比赛。

嘉靖的诏书以五百里快马送往江西,严绍庭得知信息虽迟了半天,但以锦衣卫公务的名义急递。林润接获诏书调集人马之时,严世蕃也接到儿子的急件,翻读一遍,立即收拾行装。但他享受惯了,要带的东西太多。待他好不容易收拾完毕走出大门时,林润的兵丁已到,逮了个正着。

罗龙文幸运了些,得知信息立即逃亡梧州(今广西梧州),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被捕归。

恶人圈里,也非铁板一块,严世蕃手下有些党羽为避祸而招供,林润由此掌握了更多的材料。于是林润再次上书,列举罪状,大要是严世蕃以彭孔为谋臣,罗龙文为党羽,儿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在南昌占据粮仓,吞并藩王府的宅第,侵夺平民的房屋,夺公祠建家祠,凿通城墙引护城河水到自己府第作为府中的西海,雕梁画栋,高屋雕墙,俨然宫廷规模。在袁州,广建五大府第,严鹄居南,严鸿居西,严绍庆居东,严绍庠居中,严嵩、严世蕃居相府。严世蕃、罗龙文两人还招四方亡命之徒为护院壮丁,搜刮无度,民穷盗起,阴养刺客皆夜杀人,私下勾结已被废黜的藩王典英……虽灭其族,犹死有余辜。

嘉靖按惯例,诏法司审讯。

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左都御使张永明三堂会审,对受贿罪,严世蕃痛快应承;对彭孔曾在北边为鞑靼出谋划策,罗龙文与倭寇朋比为奸一罪,死不招承。问及如何陷害杨继盛、沈鍊,把他们名字混在不相干的案中判死罪之事,则极为配合,供认了许多细节。审讯结果,林润的参奏大多属实。

严世蕃、罗龙文还押大牢。罗龙文忧心如焚,愁眉不展,严世蕃却像没事人似的一味地笑。笑得罗龙文汗毛直竖,莫非严世蕃染上失心疯了?

严世蕃依然笑着,对罗龙文说了一句“名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严世蕃在审讯中的表现耐人寻味。他对罗龙文解释了其中奥秘。他说:“贪污受贿,没法掩饰就承认,反正这不是皇上的最恨;私通鞑靼、倭寇,万万不可招承,这是皇上的最怒;杨继盛、沈鍊的被杀,虽说我们把他们的名字胡乱窜入他案之中,但处死他们是皇上御笔亲批的,应爽快招承,三法司把杨、沈之死列为罪名,就等于揭皇上的不是,皇上震怒,会处死三法司这些蠢货,我与你不是就没罪了吗?皇上就是扑灭燎原之火的‘倒海水’!”

严世蕃的智商确实高,三法司的大臣显然是相形见绌了。

于是,严世蕃从狱中传出信息,告知党羽,故意散布杨继盛、沈鍊死得冤,他们是严氏父子害死的。同时又私嘱党羽中的言官,可惜史书上没有点出姓名,在奏书中尽量不提鞑靼、倭寇,重点放在受贿、陷害杨继盛、沈鍊上。

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早就为杨、沈不平,而隐藏在言官中的严氏党羽,在拟奏本时果然删去通倭通寇之罪。

奏本写成,严世蕃第一时间便获悉了详情,他在狱中好吃好睡,静待着一场血腥大屠杀的到来。

严世蕃智商极高,但是朝中也有一位高人,那就是徐阶。对严世蕃,徐阶太熟悉了,熟悉到严世蕃翘起尾巴,就知道是拉屎还是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