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明名相徐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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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崛起下僚(10)

冯恩案一直拖到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期间徐阶驰书告诫冯家,大意是圣上性情刚直,硬顶撞冯恩一定得死,如果能够用哀婉的事情来打动皇上,或许承蒙皇上恩典,赦免了冯恩。于是冯恩之子冯行可请代父死的一篇李密式《陈情表》上呈。这篇冯式《陈情表》先叙祖父早死,父亲冯恩由祖母吴氏抚养成人,当了御史。因感恩皇上,才竭诚直言,陷于大辟。后述祖母吴氏年已八十有余,对父亲冯恩被判死刑非常哀伤,只一息尚存。再表如果父亲冯恩今日死了,那么祖母吴氏今日也一定会死;父亲死了,祖母也死了,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希望皇上您可怜我,同意我代替父亲去死,赦免了我的父亲,苟且让我的父亲和祖母活命。最后说皇上您杀了我不会伤了我的心,我被杀了也不会有损皇上的法治,我现在就伸长脖子等着刀斧手来取我项上人头。这篇《陈情表》是冯行可刺臂用血写成。通政使陈经倒有些担当,也不怕汪鋐的报复,把冯行可的血书入奏嘉靖。这位冷血的皇帝,读后居然动了恻隐之心,下旨司法部门“再议”,冯恩由此得以不死。而冯恩祖孙三代,也得以青史留名。

松江人冯恩大难不死,发配雷州(今属广东)。途经延平,其时知府李翔已到职,徐阶复位推官,他途中拦截,设酒以送,赋《赠冯侍御戍雷州》文,向冯恩表示敬意。后冯遇赦回乡,得以终老。徐阶则经过三年一次的吏部例行考核,成绩卓异,调升为黄州(今属安徽)同知。明朝职官的制度,州的行政级别比府低,全国有州二百三十四,知州为从(副)五品,同知为从(副)六品。为嘉奖徐阶在延平府的功绩,把他从正七品,提到从六品。这无疑是对灰溜溜贬到地方当推官的徐阶的肯定。徐阶自然高高兴兴准备行装,到黄州上任。

徐阶在上房准备行装,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又出了什么大事?正惊疑间,衙役来报,称府衙属吏约四五十人,候在门外,欲为徐阶送行。徐阶很感动,也知道这次升职仅仅是他这个下僚崛起的开端,后面的路还长,所以不可张扬。他放下手中衣物,走出大门,向属员们拱手称谢:“承各位同侪,阶来延平就职三年,为延平父老所做不多,平时对众位倒是多有得罪,阶在此谢过。”说罢躬身一揖:“阶不愿劳驾诸位,送行就免了吧。”这番话非常得体。同侪即同辈之意,对属员称同侪是平等相待;有时性急,徐阶对属员督促过急,严词厉色也是有的,说声对不起,寥寥数语,恩怨勾销。但不让送行,属官们可不买账,有人叫道:“我延平也是儒学之乡,迎来送往,礼也!何况来时未迎,岂能不让送行乎!”徐阶拼命摇手。这时,已病愈返任的李翔匆匆赶来。明代知府是四品大员,虽是同乡,但在众人面前,礼节上不能马虎。徐阶赶忙躬身说:“李大人您病体刚痊,不可动劳!”李翔扶住弯下身去的徐阶,转向众属吏笑曰:“本府因病告假,府事由这位同知代理,要说感谢,倒是本府应该感谢才对,是也不是?”这话倒难以回答,这些属吏也很精乖,怕得罪知府,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

正在此时,见一衙役飞奔而来,气喘吁吁的衙役向李知府耳语几句,弯腰退下立在一旁。李知府笑说:“好事啊,大开府门让百姓们进衙,这也是我延平府一桩盛事!”众人不知何故,衙役走后不久,一大群百姓拥了进来,白发苍苍的、年轻的、怀抱幼儿的,这里边徐阶还看到了胡岚、戚和,人们边走边喊:“我们来送徐大人!”还有几个壮汉,抬来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徐阶在延平的政绩,额为“功德碑”。

这种场面,对徐阶的智商是个考验,坦然承受吧,不妥之甚,急切间不知怎么是好。他想起了家乡的状元钱福说过的几句话:“天下有二难:登天难,求人更难。天下有二苦:黄连苦,贫穷更苦。人间有二薄:春冰薄,人情更薄。世间有二险:江海险,人心更险。知其难,守其苦,耐其薄,测其险,可以处世矣。”徐阶想,人心有时确实比江海的波涛更险。我今儿被民众拥戴,肯定会有人不悦,他们躲在角落里,弄不好还在搜集我在延平处事的失误呢。现在不能张狂,要低调,低调!可怎么面对呢?徐阶感觉到额上已沁出汗来,便伸手去怀里掏手帕,没想手指触摸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心想,这不是可久的青丝么?

前面谈到,可久遗言追随徐阶,徐阶把灵柩送回家乡,随身带可久青丝一缕,算是遵守了遗嘱。徐阶摸到一团青丝,立马想起可久“让他人表演”的话来,心头豁然一亮,也顾不得掏手帕擦汗,心想,惭愧!李知府,对不住了。徐阶便对众人说:“父老乡亲,容我说几句。”众人安静下来,徐阶不慌不忙地说:“延平三年,如果说徐某的作为父老乡亲还满意的话,那可不是徐某之功,靠当今圣上的齐天洪福,是仰知府李大人的教诲督导。”这一番话倒是非常得体。接着又说:“徐某今赴新任,意欲请李大人再加训示指点,父老乡亲意下如何?”

抬出知府李大人,还说请李大人训示,谁敢反对?李翔想,好你个小老乡,一脚把球踢到我这儿来了。事已至此,不讲是不行了。于是李翔清清嗓子说:“徐大人所言不错,天下百官为民办事有成,皆赖当今圣上恩泽施于民。但臣下有功,也不可不记。百姓赠碑,乃民心之所向,拒辞不妥。本府以为,此碑宜送入名宦祠。”言毕,众皆踊跃。

此去黄州,徐阶依旧是单车赴任。谁知一路上,时有吏民在路上设宴相送,好在徐阶酒量甚大,每处三大杯,不至于醉。风尘仆仆,一路趱行,刚出延平府界,到一驿站歇下,吏部的最新任命文书从延平追上来了。原来浙江一按察佥事丁忧回乡,改任徐阶为浙江按察佥事。大明朝在各行省设有按察使司,专掌行省刑名按劾之事。纠邪官,惩奸暴,平冤狱,激扬风纪,澄清吏治。设按察使一,正三品;副使,正四品;佥事多人,正五品。佥事各有分工,叫提举,如提举兵备、巡海、清军、驿传、水利、屯田等。而徐阶是提学佥事,也就是提举(分管)浙江省学政。乡学、社学、县学、府学一应地方学校,全由徐阶负责。这对徐阶来说,实在是福音。徐阶与浙江的学子,就有了师生名分。不仅能培养人才,而且培养出来的举人、进士,都成了徐阶的门生。徐阶的人脉拓展了。俗话说,好事成双。徐阶履新前回了次家乡,母亲又为他说了门亲事,娶了弘治年间南京兵部尚书张蓥的孙女为妻。婚后八日,徐阶携母妻赴杭州上任。

大明朝各行省的军事、行政首长的设置为,分天下为十三道(行省),不设巡抚衙门,设承宣布政使司,为行省最高行政衙门;不设巡抚,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从二品,为行省最高行政首长。行省不设总督衙门,设都指挥使司,为最高军事机构;不设总督,设都指挥使一人,正二品,是行省最高军事长官。而中央其他一些部门,也都在地方行省有派出机构和人员,如都察院,在地方派有十三道监察御史,专门纠劾地方官员;又如,十三道按察使司,掌一省司法领域的弹劾重任。六部在十三行省都有派出机构,叫清吏司,掌行省的各部事务等。所以,地方真正亲民官员,只有知府、知州、知县。

徐阶浙江按察佥事的职务,就是分管学校的教育、督察。当年浙江行省幅员西到开化(今属浙江),南至平阳(今属浙江,与福建交界),北至太湖,东至大海。有十一个府、一个州、七十五个县,户有一百五十四万,人口五百一十五万。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徐阶到浙江上任,衙门在杭州。徐阶上任仅一年,就跑遍了浙江的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考察学校教育、教官良莠、校舍优劣、学子状况。然后徐阶采取针对性措施,修缮校舍,增置学田,完全学政,严格学范。教育内容上,崇尚修身,强调务实,力倡经世致用。学术空气渐渐活跃起来。

徐阶平民式的态度,对莘莘学子也有鼓励。话说徐阶任职的第二年,恰逢乡试,试题为《学而时习之》。余杭县的诸生范轼,文中述及“时习之乐”中也有苦,引用了一句古典“颜苦孔之卓之至”,考官不知出处,正在为难。徐阶巡视阅卷场,见主试官凝眉悄言,就走近前去,看到“颜苦孔之卓之至”句,也觉得陌生。此时徐阶因这位诸生名“轼”而想起了当年苏轼试文中的杜撰,考官不知出处,信以为真而取为进士的典故。那还是北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的事,当年苏轼二十一岁,应进士试,试题为《刑赏忠厚之至论》,以忠厚立论,论述施行刑(罚)和奖(赏)应以忠厚为本。这年欧阳修是主考,梅圣俞是阅卷官。梅认为此文有“孟轲之风”,即议论像孟子口吻。为说明忠厚的重要,苏轼文中引一古典“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就是说刑官皋陶喊了三次“杀”,尧连喊三声“赦免”。不是很忠厚么?中进士后,欧阳修讨教苏轼这句话的出典,苏轼轻描淡写笑着回答说:想当然耳。”苏轼靠想当然杜撰典故,得中进士,造成“他此后的文词常有想当然之举,《赤壁赋》搞错古战场如是,《超然台记》更如是。超然台在山东诸城(当时称密州),登山东诸城的超然台,可以“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郊……”其实穆陵关在湖北、河南交界之处,在山东诸城,目光能飞度万里关山望见吗?把两个穆陵又混为一谈了。徐阶认为“此风不可长也”,就在范轼试卷上批“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