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丁兴旺,房子自然显得拥挤,生活设施也过于简陋。黑塞夫妇的当务之急是要有栋大点的房子,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让孩子在自己家屋檐下成长,在自己家的树阴下玩耍对黑塞来说才是最美好和妥当的。于是,他在附近买了一块地皮,请一位建筑师朋友兴建了一幢美丽的房子。它位于较开阔、地势较高的地带,恩特湖风光可以一览无余,瑞士河岸、赖兴瑙岛、康斯坦茨教堂钟楼尽收眼底。主人仆人,大人小孩拥有各自的房间,自来水代替了水桶。黑塞书房还建了藏书室,四面墙上挂满了画。窗外是宽阔的阳台,人在屋里可以尽情拥抱阳光。最使黑塞满意的是自己有花园,里面有蔬菜花卉树木装点,给主人提供了施肥、浇水、除草的乐趣,给儿子展开一片嬉戏的天地。花园给黑塞的印象美好而深刻,以致多年后他还满怀眷恋地回忆它。
在博登湖畔的岁月里,黑塞生活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为众多报刊撰稿,主要从事书评和文学批评。黑塞是个勤奋的读者,他每年看300多本新书,差不多每天一本,从自己喜欢的书中挑选一些进行评论,不合他口味的干脆不评。他不会去批评哪本书不好,自然不会因某部书与他人论争。另外他也反对给当代文学贴标签,作品是属于什么流派,作家受谁的影响对这个评论家来说并不重要。
他不但给众多报刊撰稿,也积极参与新报刊的创建工作。1907年,他与几个同仁共同创办了半月刊《三月》,由兰根社出版,黑塞在这家杂志社一直工作到1912年。这份杂志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它以反对威廉二世政权为主要目标,提倡自由民主精神,为和平与各民族的联合呐喊助威。但黑塞对政治并不关心,他只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杂志的文学副刊,他在这里发表了散文《青春是美丽的》和大量论文、随笔及书评。黑塞也推出过许多年轻的不见经传的作家以及外国作家作品的译介与评介,如瑞典戏剧家斯特林堡,美国作家肖的作品。
博登湖以它秀丽的风光吸引着许多文学家和艺术家,这些人给美丽的自然景观又增添了浓厚的人文色彩。黑塞与居住在这里的一些作家保持着友好的邻里关系。黑塞与兴趣相同的作家和朋友们在一起好不快活,作诗,闲谈,畅饮,捕蝴蝶,从事园艺劳作,其乐融融。这时的黑塞已如日中天,盛名与好客也吸引着来自远方的作家朋友,比如著名奥地利作家、名篇《象棋故事》的作者斯蒂芬·茨威格就千里迢迢来到博登湖畔拜访好友黑塞。茨威格进门不小心撞到门上,痛得他只能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能坐起来。这个小小的事件印在了黑塞的脑海里。
音乐之友
黑塞自小就有艺术天赋,一把小提琴始终伴他左右。他虽然命中注定走上了从文之路,但始终不能忘情于音乐艺术。有时他工作累了,需要调剂一下身体与精神,那么哪怕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雨,他也穿上雨鞋和雨衣,拿出音乐会的票去大教堂听音乐会。黑塞夫妇俩都喜欢音乐,朋友圈里自然少不了音乐家和音乐迷,黑塞与他们一起谈音乐,听音乐会,参加他们的演出。应作曲家朋友之邀也偶尔写写歌剧剧本,尽管他后来觉得这些本子有些幼稚,有些本子没被音乐家采用,但黑塞没后悔之意,它们毕竟是与音乐家友谊的见证,浸透着黑塞对音乐的喜爱。音乐家朋友也把黑塞的诗谱成曲子,使其可吟可歌。与音乐家朋友们的交往成了黑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音乐对作品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诗品语言具有音乐节奏,韵律极美。黑塞曾写道:从前我常有机会听这种理想的演奏,我同演奏家的关系一向非常亲密,和许多人成了朋友。
但黑塞并不是音乐厅里的常客,他更喜欢家庭音乐,邀几个好友,自娱自乐。也许正是对音乐艺术的钟情才使他娶个钢琴家做太太。他自己书房里一盏灯,一本书,一杯酒,门缝里传过来妻子舒缓悠扬的琴声,有舒曼、肖邦伴他夜读,这样的生活真令黑塞陶醉,让他体验到了何谓幸福。
黑塞熟谙音乐家的生活,在他一生中创作了不少以艺术家为题材的作品。1910年出版的反映音乐家生活的《盖特露德》就是其中的一部。
《盖特露德》中的主人公库恩是个音乐家,一次滑雪时不幸受伤致残,残疾后他致力于音乐创作。音乐家摩特很欣赏他的作品。经摩特的介绍,库恩认识了一个酷爱音乐的工厂老板,其女儿盖特露德也是音乐行家,并与库恩共同创作了一部歌剧。库恩爱上了她,但他发现她盖特露德迷恋着摩特,库恩痛苦得几乎要自杀。正在这时,他父亲去世,他返回了故乡。故乡的一位老师劝他不要沮丧,不要只沉溺在个人生活中,并指出这种个人主义的病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如果人类都染上这种病,人类便完了。库恩听了很受教育,此后,他通过关心帮助他人解脱了自己的苦恼。他后来返回城市,发现朋友与盖特露德已完婚,但夫妇俩感情疏远。他的朋友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最后自杀。库恩和盖特露德之间也没产生爱情,只保持友谊,因为他认为为了艺术必须舍弃别的东西,他只想追求精神生活。
书中两个男主人公由于性格不同导致了不同的命运。摩特虽然才华横溢,却没人生目标,整天纵情于酒色,以我为中心,封闭自己,始终无法摆脱自己的孤独感,最终这种孤独感使他毁了自己和自己所喜爱的女人。而库恩虽生活坎坷,但不放弃追求,不停地朝着成功的道路迈进,把自己的青春活力倾注在对艺术完美的追求上。
印度之行
哪个诗人不喜山爱水,让大自然陶冶情操?黑塞也不例外。他是个漂泊的诗人。黑塞的生活很稳定,居有定所,时而外出旅游一下,何谓漂泊?其实人就是一辈子扎根一个地方也可以是个漂泊者,如果他的心在漂泊,总也找不到灵魂的归宿,找不到精神家园。虽然黑塞跑过世界许多地方,但他更是这样一个心灵漂泊者。世界那么大,他却不能为自己不安的灵魂找个安身之处,他虽人在家中,身在故园,可孤独感始终缠绕着他:
日子是那么……
日子是多么沉重!
不再有呵寒之火带融融,
阳光不再微笑,
一切是虚空,
一切是冰冷,是无情,
明亮的星星,
也不再清光迎人,
自从我心知晓,
爱情也会凋零。
于是黑塞上路了,他要走出家园,远离故乡,到外面世界去漂泊:对无拘无束四处漂泊的向往其实是一种恋情,一种爱。其罗曼蒂克的一半无非是期望艳遇,而其另一半则是使这种爱变换形式从而得到满足的下意识的冲动。作为流浪者,我们最善于培育爱的愿望,虽明知这爱的愿望无法实现。我们把本该属于女人的爱随意地分送给乡村、山野、湖水、峡谷,分送给路边的儿童,桥头的乞丐,牧场上的奶牛,分给小鸟和蝴蝶。我们割裂爱和爱的对象,我们满足于爱的本身,就如我们在漂泊中从不刻意寻求目的地,而只是享受那到处流浪的本身一样,永在旅途中。
其实黑塞心里是矛盾的,他想漂泊,可真身处外面世界时,他又发现那里并不是自己想找的乐园,那颗心仍旧被故乡拴住了:你是不是对你的故乡不满足?是不是知道有更美、更丰沃温暖的土地,所以才为了追寻憧憬而步上旅途?你漂泊到更美、阳光更普照的外国,你的心胸为之扩大。温和的天空包覆着你崭新的幸福。现在,那边是你的乐园,但隔不了多久,在你最初的喜悦和珍爱消失后,登上高山找寻你故乡方向的时刻就会来临。那时候,你就会体悟出,原来故乡的山丘是那么柔软和青葱。那里有你童年嬉戏的屋宇、庭园,那里飘荡着你青春时期神圣的思想,而你母亲也长眠在那里。
就这样,黑塞一生就在外出旅行与归心似箭中度过:“就像一天是在早和晚之间度过,我的生活也在对旅行的冲动和对故乡的憧憬中度过。”
黑塞一直在寻寻觅觅,一生都在路上,他的一本散文诗集起的名字就叫《在路上》。
在这段时间里,黑塞和朋友们常常出游,意大利留下了他的足迹,瑞士的山水中有他的身影。仅1908年这一年,有5个多月他都在漂泊中,1909年,黑塞竟有半年是在旅途中度过的,最后病倒他乡,动了手术,卧床许久,当他返回家乡时下定决心窝在家里,可几个星期一过,又游兴大发了。世上有的人追逐金钱,有的人追逐美女。黑塞外出追逐什么呢?“我们爱旅游的人追逐的是抓住机会体验一下大地母亲,与她合而为一。”他无法安顿他那颗不安的心,他要听从他内心的声音,不管它将带他去何处,他都愿听从内心的呼唤,哪怕前方是黑暗一片,哪怕等待他的是失望。于是他决定去印度。1911年夏,他与一个画家朋友登程远行了。他要去外祖父母和父母生活工作过的国度去看看,去感受一下小时候外祖父书籍里散发出的东方文化的韵味,更主要的是想摆脱西方的文明,去寻找心灵的归宿。他后来回忆当时的印度之行时说:“我的旅行是一种逃避。我几乎带着厌恶逃离欧洲,我不喜欢它缺乏审美能力,它的庙会般的喧闹,它的匆忙不安,它的愚蠢的享受狂。”他要到印度去寻找救欧洲的药方。可他失望了,因为他在印度看到的是被欧洲文明湮没的殖民地文化,它失去了东方文化原有的魅力。黑塞明白了,西方虽被放逐出天堂,而且已染重病,但东方文化代替不了西方文化,重返天堂、重归家园之路不在东方,而在西方自己脚下,他将希望寄托在西方文明的未来。当然这个认识过程需要时间,是经历苦难、不安、困惑乃至绝望后赢得的。我必须停止在印度寻找解救欧洲的途径,停止心中对欧洲的敌视。我必须在精神上和感情上把握住真正的欧洲和真正的东方,而这要经过几年又几年才能达到,那是充满痛苦、不安、战争和绝望的几年!
其实当时他游历了新加坡、南苏答腊、锡兰等地后就返回了家乡。回国后他把旅途中的经历记录在《印度纪行》中,于1913年发表。1922年又出版了印度小说《席特哈尔塔》。
在印度旅行中,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新加坡人,也不是印度人,更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中国人的坚强,他们总是向前看的生活态度,他们的团结使黑塞对中国人产生了深深的敬佩:“……印度人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他们就像马来人一样孱弱和死气沉沉。令人感到强大而富有朝气的是中国人、英国人,不是荷兰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人:一个强大的民族!与之相比其他的亚洲民族只能算可怜的小弟弟。”这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或许是他后来由印度文化转向中国文化、试图在中国文化中寻找精神家园的原因?抑或是黑塞步许多西方人的后尘?有个希腊学者对我国著名作家余秋雨说,研究西方哲学到一定高度总会转向东方,而研究东方,又总是先被印度哲学吸引,最后在中国哲学中归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