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爱的娼妇,”我说,“你本想这样说,即使这样说也不妨,我理解你。然而我请你记住你对我作的那些长谈,你一小时一小时地说服我,让我相信自己是一个诚实的女人,你有意让我做你的妻子,我们俩实际上已有了婚姻关系,就像教区牧师已当众为我们举行了婚礼一样。你明白这些都是你亲口对我说的话。”
我发现这把他逼得太紧了点,随后缓和了些。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段时间,沉默不语,这时我继续道:“我听从你的说服,有着不可置疑的爱,这爱无论后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你如不相信可是极不公平的。如果你对我产生了那些可耻的想法,我得问你根据是什么。
“再说,既然我已屈服于自己对你强烈的感情,既然你让我相信我真是你妻子,现在我要对那一切言词撒谎吗?把自己说成是你娼妇或情妇——哪种都一样。你要把我让给你弟弟?你能把我的感情也转给他?你能让我不再爱你而去爱他?你以为我听到吩咐就能作出这样的改变?不行,先生,”我说,“那是绝不可能的,不管你怎样变化我的感情始终是真诚的。事情弄到这样不愉快的地步,我宁可做你的娼妇也不做你弟弟的妻子。”
他现出高兴的样子,为我最后的话所感动,说他仍和先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他一直忠实于对我许下的任何诺言,只是在我的事上他看到许多可怕的情况,他才想到了另一个补救的办法,他认为只有如此我们才不会彻底分开,而可以整天像朋友一样互相关爱,也许比我们现在还满意;他敢说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担心的,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那会把我们两个都毁了;他面前只有一个问题,如果得到回答,他便认为这是我的唯一出路了。
我立即猜到他的问题,即我是否怀上孩子。对于这,我说他用不着担心,我并没怀上孩子。“喔,那么,亲爱的,”他说,“我们没时间再谈下去了。想想吧,我只能认为那是你最好的路子。”说罢他就离开了,而且更加仓促,因为他正起身要走时母亲和妹妹按响了门铃。
他离开时我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第二天乃至这周余下的几天里他都不难看出这一点。不过直到礼拜天他才有机会找到我,我当时不舒服没去教堂,他也借口留在家里。
他又和我单独呆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再次同样争辩起来。最后我热切地问,他竟然让我想到同兄弟俩上床,如何看待我的端庄,我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又补充道,如果他要告诉我永不再见我——除死亡外这是最可怕的事——我也决不会心怀那种在我如此可耻、在他如此卑鄙的想法。因此我恳切地问,他是否对我一点敬意或感情都没有了,不再和我谈起这事,或者拔出剑来把我杀了。他似乎对我的固执感到吃惊,正如他说。他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对己对他都残酷,我们两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危机。可他又找不到别的办法使我们双双获救,所以他想这事就更残酷了。但如果他不再对我说什么,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这样异常冷淡地补充道。然后他起身离开。我也站起身,好像同样冷淡,但当他似乎要和我吻别时,我突然情不自禁哭起来。我是想说什么的,可说不出,只是紧握他的手,像和他再见,哭得相当厉害。
他显然为此感动了,于是又坐下,对我说了许多好话,不过仍催促说有必要照他建议的去做。他始终坚持说如果我拒绝他弟弟,他同样会供养我,可我得明白他在重要问题上会拒绝我——甚至我连情妇也做不上,以便他显得体面一些,不与或许什么时候做他弟妹的女人上床。
我感到痛苦的,与其说是仅失去他这个情夫,不如说是失去他这个人(我对他的确爱得发狂),以及我所有的前景——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上面,想有一天让他做我丈夫。我为此深受压抑,一句话,极度的痛苦使我发高烧了,而且持续的时间很久,家中人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
我身体十分虚弱,常常神志昏迷,但我最明白的是有一种担心,担心我头晕目眩时说出这样那样关于他的偏见的话。我内心也苦于见他,他也想见我,因他真的很爱我——而这是不行的,无论哪方面都毫无可能。
我卧床不起近5个星期,虽然3星期后高烧减退,但又反复了几次。医生有两三次说他们已无能为力了,只好听天由命。5周后我有所好转,可仍很虚弱,完全变了样,恢复得相当缓慢,医生担心我会被搞垮的。我烦恼不堪,他们认为我是由于精神压抑,有什么麻烦的事,一句话,我恋爱了。听到这话,全家人一再要我说说是否真的,对像是谁;不过我当然彻底否认了这一事实。
在这样的时刻,一天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因为我的事争吵起来,全家人要闹翻天似的。除父亲外他们碰巧都到齐了,而我因病呆在自己房间。老贵妇已让人给我送了些吃的,开始谈话时,她又让自己女佣上楼来问我是否还要。女佣回话说,她送上来的我还没吃到一半呢。“哎呀,”夫人说,“可怜的姑娘!我担心她是好不起来啦。”“唉!”大公子说。“贝蒂小姐怎么会好起来呢?听说她恋爱了。”“我才不相信这话。”老贵妇说。“我不知道,”大妹说,“该咋说这事。大家吵吵闹闹的,说她如何漂亮,如何迷人,我都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她也听到了。我相信这些话把那家伙弄得晕头转向,谁知道她听了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可不明白该咋办。”
“瞧,妹妹,你得承认她是很漂亮。”大公子说。“是呀,比你漂亮多了,妹妹,”罗宾说,“这可让你丢脸呀。”“唉,唉,问题不在这里。”妹妹说。“那姑娘是很好,她也知道;可她用不着别人告诉她,以满足自己的虚荣。”
“我们并没说她的虚荣,”大公子说,“而是说她爱上了。也许爱上了她自己,妹妹们好像是这么想的。”
“我倒希望她爱上我啦,”罗宾说,“我会很快消除她的痛苦。”“你这是啥意思,儿子?”夫人问。“你怎么能那样说?”“唉,妈,”罗宾又说,十分真诚,“你以为我会让那可怜的女孩为爱情而死,并且是为了近在眼前的我?”“咄,哥!”小妹说。“你怎么这样说?难道你要娶一个在世上身无分文的家伙吗?”“请听着,小孩子,”罗宾说,“美丽可是一份嫁妆,加上好的性情便成了双份嫁妆。要是你有她那种嫁妆的一半就好啦。”她因此一下住了口。
“如果贝蒂没恋爱,”大妹说,“我发现二哥倒是恋爱了。我不相信他没向贝蒂表露心思,我保证她是不会拒绝的。”“别人求婚时才答应的人,”罗宾说,“比从没人求婚的先进一步,比没人求婚就答应的先进两步。这算是对你的回答吧,妹妹。”
这可惹火了妹妹,她勃然大怒,说现在到了该把荡妇——指我——赶出家门的时候了。只是此时不适合,她希望一旦可能,就请父母考虑这事。
罗宾回答说那是当家人的事,他们用不着让大妹这样见识贫乏的人去指手划脚。
这又把事情弄得大为严重了。妹妹指责,罗宾含讥带讽,而可怜的贝蒂在家中却极其失利。我听见他们争吵,哭得伤心,这时夫人来到我身边,有人告诉了她我非常担心。我对她抱怨说,医生竟然那样毫无根据地责怪我,真是太让人难受了,而面对家中的情况就更让人难受。我希望自己并没做什么,使她看不起我,或者她的儿女们因为我而争吵。我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棺材而不是爱情。我恳求她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而怪我。
她觉得我说的话是合理的,但告诉我,由于家里闹翻了天,小儿子又说得那么逼真,她希望我对她真诚,老实回答她一个问题。我说行,一定非常坦白真诚。瞧,她的问题是,我和她儿子罗伯特之间是否有什么事。我极尽真诚地告诉他——我理应这样做——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什么事也没有;我说罗伯特先生是闹着玩的,她明白他就是那个样子,我总认为他是在信口开河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其中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些事;提出这些事的人不仅使我大受冤枉,而且对罗伯特先生也毫无帮助。
夫人这下完全满意了,亲我一下,说话也高高兴兴的,还让我注意身体,不要缺少什么,然后离开了。可她下楼来时发现小儿子和两个妹妹都在争吵。他说她们相貌平平,从来没有心上人,从没人向她们提出过求婚,而她们自己倒是挺积极,几乎次次先提出或作出类似的事;她们为这些话感到生气,甚至气得很厉害。他拿贝蒂小姐取笑她们,说她多么漂亮,多么温柔,歌比她们唱得多么好,舞比她们跳得多么好,人就美丽得多了。任何恶意的事,只要能惹她们生气他都不会放过。夫人下楼来时他们争吵得正凶,为阻止他们她把同我的谈话都讲了,说我是如何回答的,我与罗伯特之间什么事也没有。
“她这就错了,”罗宾说,“假若我们之间没什么事,就应该更亲近一些。我告诉了她我非常爱她,”他说,“可我无法让那女人相信我是认真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样,”母亲说,“你对一个贫穷的女孩说那种话,她的情况你十分清楚,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会相信你是当真的。
“可是儿子,”她补充道,“既然你说不能让她相信你是当真的,我们又能相信些什么呢?你说话那么随便,谁也不知道你是当真的还是开玩笑。不过我发现那姑娘的话不假,这你也得承认;所以我希望你也老实回答,我才相信。你们之间有没有事?你是不是当真的?你是不是在胡思乱想?这可是一个重要问题,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们担心。”
“我敢说,妈,”罗宾说,“现在说话还转弯抹角或撒谎是没用的。我是当真的,就像将被绞死的人一样不开玩笑。如果贝蒂小姐说她爱我,愿意嫁给我,明天吃早斋时我就会娶她,对她说,‘咱们彼此永远拥有吧’,而把早餐放在一边。”
“唉,”母亲说,“那么一个儿子失去了,”语调十分可悲,像一个对此非常担忧的人那样。“我希望不会,妈。”罗宾说。“一个人有了好妻子是不会失去的。”接着他又说,“瞧,妈,正因为她那样,才更需要厚爱。我会把她从教区接手过来,讨饭也要和她一起。”“开这样的玩笑可不好。”母亲说。“我没开玩笑,妈。”罗宾说。“我们会来请求你原谅的,妈,并且请求得到你和爸的祝福。”“这可是不正常的呀,儿子。”母亲说。“假如你是认真的就完了。”“这我倒不担心。”他说。“我真担心的倒是她不答应我。妹妹气得那么厉害,我想自己难以说服她同意这桩婚事。”
“话说得真动听呀。她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吧。贝蒂小姐绝不是傻瓜。”小妹说。“你以为她比别人更多地学会了说不吗?”“不,快乐机智的小姐,”罗宾说,“贝蒂小姐不是傻瓜,可她也许和别人订婚了,那会怎样呢?”“不怎样,”大妹说,“那我们就无话可说了。但那人会是谁?她从不出门,一定是你们两个。”“我还有什么话说。”罗宾说。“你们已把我审查得够多的;还有我哥哥呀。如果一定是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去查问他好啦。”
这可触到大公子的痛处,他断定罗宾发现了什么。然而他仍显得平静的样子。“喂,”他说,“别把你那些骗人的故事推到我身上,告诉你我可不买你的账;我对这个教区的贝蒂小姐没啥说的。”说罢他起身走了。“是的,”大妹说,“我可以为他担保,他更明白事理一些。”
这样结束了谈话,但却让大公子惊惶失措。他认定弟弟已彻底发现我们的事,开始怀疑我是否为此担心;尽管他想尽办法,也无法接近我。最后他万分困惑,极度绝望,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决心见我。所以他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一天午餐后他看见大妹走上楼来,便跟在后面。“喂,妹妹,”他说,“那个生病的女子在哪里?谁也不能见她吗?”“能,”妹妹说,“我想你是可以的。不过我先进去一下,再告诉你。”于是她急步走到门前,通知我一声,随即便叫他上来。“哥,”她说,“你想进来就请吧。”他进来了,仍然那么大叫大嚷。“喂,”他走到门口时说,“生病的恋人在哪里?你好吗,贝蒂小姐?”我本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太虚弱了,支撑不了多久。兄妹俩都看见这种情形,她说,“嗨,别站起来,我哥哥是不拘礼节的,特别是你现在这么虚弱。”“别,别站起来,贝蒂小姐,好好坐着。”他说,自己也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俯看着我,很愉快的样子。
他对妹妹和我东拉西扯说了不少话,有意让她高兴,不时回到老话题上。“可怜的贝蒂小姐,”他说,“恋爱真是一件可悲的事,瞧,你身体给弄得这么糟糕。”我这才开口说了几句。“看见你如此愉快我真高兴,先生,”我说,“不过我认为医生应该找到更好的事做,而不是拿病人开玩笑。如果我不是生的其它病,那句格言我是很清楚的,也就不会让他来给我看病了。”“什么格言?”他问。“什么——
‘哪里因爱成疾,
那里医生成驴。’
不是吗,贝蒂小姐?”我微笑一下,什么也没说。“而且,”他说,“我认为结果证明了是爱,因医生好像拿你没办法,大家也说你恢复得相当慢。我怀疑其中有什么事情,贝蒂小姐,怀疑你患的病医生是治不好的。”我又笑了笑,说,“不,先生,我真的没患什么恋爱病。”
我们这样谈了不少话,有时又谈谈别的毫无意义的事。不久他让我唱支歌,我笑一下,说我唱歌的日子已结束了。最后他问是否可以吹长笛给我听,但妹妹说她认为我的头会受不了的。我点点头说,“请别阻止他,小姐,我很喜欢听长笛。”然后他妹妹才说,“哦,那就吹吧,哥。”他取出自己房间的钥匙,说:“好妹妹,我真不想走,你去帮我拿来吧,它就在一个抽屉里。”他说了一个地方,却肯定长笛并不在那里,这样她就会花些时间去找。
她一走后,他就把同弟弟关于我的谈话以及他对此事的担心,全都告诉了我——这也正是他要千方百计见我的原因。我向他保证,说我既没向他弟弟又没向其它任何人开口。我说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危急关头;我对他一片真心,他却让我忘记那段感情去爱另一个人,这可把我给毁了;有上千次我宁愿死也不愿活过来,宁愿像以前那样去为生活挣扎。我又说自己已预见到,我一好起来就必须离开这个家。至于嫁给他弟弟,在我和他有了现在的情况后,我很厌恶这样的想法。他可以相信,我是不会以此为由再见他弟弟的。如果他要违背对我发过的誓言和作出的婚约,那是他和自己良心之间的事;但是,虽然我被他说服自称是他妻子,也让他把我像妻子一样为所欲为,他绝不能说我没像妻子那样对他忠诚,不管他对我做了什么。
他正回答,说很遗憾说服不了我,还要再说什么,可是听见妹妹来了。我也听见,但极力回答说,谁也不能让我爱的是一个兄弟而嫁的是另一个兄弟。他摇摇头说,“那么我给毁啦,”指他自己。这时他妹妹走进房间,说没找到长笛。“哦,”他愉快地说,“看来非要我自己去了。”于是他起身去找,可回来时仍没找到;即使可以找到他也没心思吹。再说,他给妹妹派的差已通过另一种途径完成了,因他只想和我说话,而这已办到,虽然他不很满意。
然而我却相当满意,因我畅所欲言,真诚坦率地说出了心里的话。尽管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即让他同我更紧密一些,但他已不可能抛弃我而不彻底失去自尊,失去一位绅士的信誉——他曾经常保证永远不会抛弃我,一旦成年就娶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