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显得奇怪的样子,说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我在英国银行里有任何财产,希望他不要说我曾告诉他我有。不,他说,我没对他说过,是他妹妹说的我的大部分财产存在那里。“我不过只是提提,亲爱的,”他说,“这样如果有机会处理或安排此事,就没必要再乘船回来,那既危险又麻烦。”他补充说,他不愿让我在海上冒太大的风险。
我对他的话感到吃惊,考虑其中是什么意思,立即想到我那个叫他哥哥的朋友向他过分美化了我。我想,在我离开英国前,在我去异国它乡把自己交给不知谁的手中前,我要弄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此次日上午我把他妹妹叫进我房间,对她说了我和他哥哥的谈话,请她告诉我她对他都说了些什么,她促成这桩婚事又是以什么为基础的。她承认对他说过我是个大阔妇,那是在伦敦的时候。“说过?”我激动地问。“我告诉过你吗?”没有,她说,我的确从没对她说过,可我有几次说我的钱都是由自己安排的。“不错,”我很快回答,“但我根本没说什么阔妇的事,没有,在这个世上我只有100英镑或价值100英镑的东西。为了生活得便宜一些,”我说,“我才同你来到英格兰北部,说是阔妇难道不矛盾吗?”我不安地大声说,丈夫听到后走进来,我让他坐下,有重要的事对他们两人讲,他绝对有必要听见。
我说话显得很有自信,倒使他有点不安起来,先关好门,然后坐在我身边。我非常生气,转身对他说,“亲爱的,”(我对他说话还是温和的)“你娶我恐怕受了极大伤害,对你造成的损失无法弥补,而这与我毫无关系。我自己一点没错,希望得到公正的对待,该怪谁就怪谁,我自己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我娶你有什么损失,亲爱的?”他问。“我希望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我的荣幸,对我有利。”“我很快会向你解释,”我说,“恐怕你没理由自认为对你有好处。不过我向你保证,亲爱的,”我又说,“我与此事毫无关系。”
他现出慌乱不堪的样子,我想他在猜测将发生的事,但他看着我只是说,“讲下去。”他静静坐着,像在听我说下文,于是我继续道:“昨晚我问过你,是否我向你吹嘘过我的财产,或对你说过我在英国银行及其它地方有任何财产,你承认没有,事实也千真万确。现在我要你当作你妹妹的面,告诉我是否我给过你什么理由,让你产生那种想法,或者我们是否谈过此事。”他又承认我没有,只说我看起来总像一个有钱的女人,他也相信,希望自己没受骗。“我不是在问你是否受骗了。”我说,“恐怕我们两个都受骗了,我只是说我与你受骗毫无关系。
“刚才我在问你妹妹,是否我对她说过我有任何钱财之类的东西,或告诉过她有关具体情况,她承认我没有。小姐,”我对她说,“如果我让你觉得我有不少财产,那么请你对我公正一些,可以的话不要指责我。唉,我真有那么多钱,干吗要省下我实际有的那一点点,同你到这里来过便宜的生活?”她对我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否认,只说在伦敦有人告诉她我有一大笔钱存在英国银行里。
“现在,亲爱的先生,”我说,又转向我的新丈夫,“请公正地告诉我是谁欺骗了我们两个,以致让你相信我是一个阔妇,和我成婚?”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仅指着她,一会儿后勃然大怒,我一生还从未见过这么愤怒的男人。他诅咒她,说她什么样的娼妇都做尽了,把能想到的恶名臭名都说完了,说她毁了他,告诉他我有15000英镑,他为得到这桩婚事还将给她500英镑。然后他对着我又说,她根本不是他妹妹,而是做了他两年的娼妇;她已从这件交易中要走他100英镑,假若事情像我说的那样他就给彻底毁了。他在狂言乱语中发誓要立即放她的血,把她和我都吓坏了。她哭着,说都是她在我住的地方听别人讲的。可这更加激怒了他,认为她竟然会如此欺骗他,不是根据权威事实而是道听途说。接着他转向我,十分礼貌地说恐怕我们两个都完了。“因为,坦白说,亲爱的,我没什么财产。”他说。“这个魔鬼让我卷进此事中,把我仅有的那点钱都掏光啦。”她趁他和我认真谈话的机会离开了屋子,我从此再没见到她。
现在我和他一样惊惶失措,不知说什么。我想了很多,觉得自己是最糟糕的了;可他说自己给毁了,他也没什么财产,简直让我气得发狂。“唉,”我对他说,“这种骗人的把戏真是狠毒,因为我们是在双重欺骗下结婚的:你似乎由于失望给毁了;如果我有一大笔财产我也上当受骗,因你说你什么都没有。”
“那样的话你的确受了骗,亲爱的,”他说,“可并没完蛋,15000英镑会使我们两人在这里过得相当不错。我先前已决定把每一点钱都交给你,哪怕一便士都不骗你。其余的钱我会在有生之年弥补起来的,以表示我对你的感情和疼爱。”
他确实满怀诚意,我也真正相信那是他的心里话,相信就他的性情和举止而言,他是能够像任何男人一样让我幸福的。可是他没有财产,还由于那个可笑的原因在此欠下债务,使所有前景阴郁可怕,我真不知该怎样说怎样想。
我说我发现他有那么多的爱心,那样好的性情,却突然陷入可悲的境地,太不幸了;我只看见毁灭等待着我们。因为由于我,不幸的是我仅有的那点钱只能维持我们一周的生活。说罢我掏出一张20英镑的钞票和11几尼,对他说是从我小小的收入中省下来的,根据那个家伙告诉我的有关那里的生活情况,我以为可让我过上三四年。如果这点钱从我这里拿走我就身无分文了,而他也明白一个女人衣袋里没有钱会是什么样子。但我还是对他说假若他愿意要,就拿去好啦。
他万分忧虑地说——我想我看见他眼里含着泪水——他是不会去碰的,想到要把我的钱财夺光让我陷入苦难,他就感到厌恶。他说他还剩下50几尼,他在世上就仅有这点钱了,然后他把钱拿出来抛到桌上,叫我拿着,尽管他自己会因此挨饿。
我同样忧虑地回答说,听见他说那样的话真让我受不了;另一方面,如果他能提出任何可行的生活路子,只要适合我做什么都行,他要我多节俭我就多节俭。
他求我别再说那样的话,那会使他心烦意乱的。他说凭受到的教养他本该做个绅士,虽然这么运气不佳,眼下他只想到一条路,而我要回答他一个问题,否则也办不到,不过他说我并非一定得回答。我说我会作出诚实的回答,至于他满不满意我就不知道了。
“唉,亲爱的,那么坦然告诉我,”他说,“你那点钱可以使我们过上哪一种状况的生活?或什么状况都谈不上?”
我有幸没暴露自己或自己的处境,就像没暴露我的名字一样。不管他性情多好,为人多诚实,但我看出对他没什么指望的,也知道所需的生活费用不久就会用尽,因此我决定除那张钞票和11几尼外把一切都隐瞒。甚至假若失掉了那点钱,在他接纳我的地方居住下来,我还会很高兴呢。不错,我还有另一张30英镑的钞票,我带在身上的就这些了,以便把它作为我在这里的生活费,因我不知道我能得到什么。那个做媒人的家伙把我们两个都出卖了,还让我相信嫁给他对我有利这种怪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愿意手头一点钱没有。考虑到他的困境——我打心眼里同情他——我隐瞒了这张钞票,这样对其余的事才更从容一些。
还是回到前面的问题吧,我对他说我根本没有意欺骗他,今后也绝不会。我很遗憾告诉他,我有的那点钱不够我们两人的开支,在南方我一个人都不够用,所以我才把自己交给那个叫他哥哥的女人手里。她向我保证说,在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叫曼彻斯特的城里,我一年大约花6英镑都能过得很好。我的年收入没超过15英镑,我想是可以过得轻松的,同时又盼着日子更加好起来。
他摇摇头,沉默不语,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忧郁的夜晚;然而仍一道吃晚饭,一起睡觉。快吃完饭时他显得有所好转,更轻松一些了,还要了一瓶酒。“嗨,亲爱的,”他说,“虽然我们倒霉,但沮丧是没一点用处的。好啦,尽量别那么难过,我会努力想办法过下去。如果你能维持自己的生活,那再好不过。我得再去世上闯一番,男人应有男人的思想,沮丧等于是向不幸低头。”说罢他倒满一杯酒,向我举杯,酒喝下去时一直握住我的手,说他主要是为我担心。
他的确具有一种真诚豪侠之气,这就更加使我痛苦。与其被一个恶棍毁掉不如在一个可敬的男人手中完蛋,那还让人宽慰一些;不过最大的失望是在他一边,因他真的已用去不少钱,而且她那些恶劣的条件也很不一般。首先,我们可见那个骗人家伙卑鄙的德性,为了自己得到100英镑,让他再多花三四百英镑也愿意,尽管他或许在世上就那么点钱甚至那点钱都不够。而这时她并没丝毫根据说我有任何财产,或是个阔妇之类,仅凭别人在茶桌旁的一点闲谈而已。说实话,企图欺骗一个有钱的女人——假如我是的话——是够卑劣的。把别人贫困的处境说得非常好,这是一种欺诈的手段,也很不道德。但我们的情况略有不同,即事情对他有利,因他不是一个专门欺骗妇女的无赖,不像有些人那样一一骗到六七个阔妇后,抢到钱财便逃之夭夭。而他已是个有教养的人,虽然生活不幸,地位卑微,可他过得也不错。假若我是个阔妇,我会对那个出卖我的荡妇勃然大怒的;但对于他,得到一个有钱女人真不是什么坏事,他确也是一位可爱的男人,慷慨大方,富有见识,性情相当好。
那晚我们好好作了一次密切的交谈,因彼此都没怎么睡着。他为自己对我的那一切欺骗很后悔,好像犯了重罪要被处决似的。他又把身上的每一先令都给了我,说他打算去服兵役,以便再挣些钱。
我问他为什么心这样狠,竟把我带到爱尔兰去——我想他是没法在那儿养活我的。他把我抱在怀里。“亲爱的,”他说,“我根本就没想到去爱尔兰,远更不用说带你去那里了。我对人们说了一些假话,带你到这儿只是为了躲避他们,这样在我没钱的时候就没人向我要了。”
“可是,”我说,“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里呢?”
“唉,亲爱的,”他说,“我把事前的整个计划向你坦白吧。我原打算到这里后问问你钱财的事,正如你已看见的,等你谈得比较具体时——我想你会的——我就借口把去爱尔兰的航程推迟一段时间,再带你去伦敦。那时,亲爱的,”他说,“我就决定把我自己情况全都告诉你,让你知道为使你答应嫁给我,我确实玩弄了那些手段。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请求你原谅,对你说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今后幸福,使你忘记过去的事。”
“不错,”我对他说,“我发觉你很快会征服我的;但此刻让我不安的是,依我现在的处境你很难看出我会顺从你,把你对我的欺骗都不放在眼里,以报答你如此善良的性情。不过亲爱的,”我说,“我们现在咋办呢?我们都完啦,没吃没穿的,和好有什么益处?”
我们提出许多想法,可不知从何处着手,也就毫无结果。最后他求我别再说了,因为,他说那会让他心碎的。于是我们略略谈了点别的事,他便像任何丈夫一样离开我睡觉去了。
次日早晨他先起床。我的确几乎彻夜未眠,困倦极了,近11点才起身。这段时间他带上自己的马、3个仆人和所有亚麻布及行李,走了,留下一封简短而感人的信放在桌上:
亲爱的:
我是个混蛋,欺骗了你,可都是被一个卑鄙的家伙拉进去的,这不是我的生活原则和惯常行为。原谅我,亲爱的!我最真诚地请求你谅解。我对你不诚实,成了最最痛苦的男人。我曾经为拥有你如此快乐,现在又为不得不远离你万分难过。原谅我吧,亲爱的;我再说一次,原谅我!我无法见到你被我毁灭,而我又不能供养你。我们的婚姻等于没有,我再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在此把它解除。如果你再婚对你有利,别因为我拒绝。我这儿以一个正派男人的身份向你发誓,如果我知道了你再婚——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绝不会打扰你的安宁。另一方面,假如你没再婚,并且我竟有了一大笔钱财,无论你在哪里全都归你。我把剩下的一点钱放在你的衣袋里,带上女佣坐马车回伦敦去吧。希望这点钱够盘缠用,而不需花你自己的。再次真诚请求你原谅——只要我想到你永远会这样的。再见,亲爱的,永别了!你最亲爱的。
J.E.
这次分别,使我受到从未有过的巨大打击。我在心里上千次责怪他丢下我,因我本来是要跟他到天涯海角的,即使讨口要饭。我摸衣袋,发现10几尼钱,他的金表,两只小戒子,一只仅值6镑的小钻石戒,还有一只很简单的金戒。
我坐下一连两个小时呆看着这些东西,几乎一言不语,直到女佣来打断我,说午饭准备好了。我只吃了一点,之后一阵大哭,不时叫他的名字(他叫詹姆斯)。“唉,杰米!”我说。“回来,快回来。我把一切都给你。我愿意去讨口,和你一起挨饿都行。”我这样胡言狂语着在屋里急转了几圈,又时时坐下,再转来转去,呼唤他回来,接着又哭,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约7点钟时天色已晚(时值8月),使我吃惊得说不出话的是,他竟然回到了客栈,并直接跑上我房间。
我惊惶失措,他也一样。我想像不出如何是好,不知是高兴呢还是遗憾。可我的感情压倒了一切,不可能掩盖内心的喜悦——这喜悦之大,不是笑所能表示的,我一下哭了起来。他一进屋就奔向我,把我抱在怀里,一言不发紧紧搂住亲吻,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最后我说道:“亲爱的,你怎么能丢下我呢?”他没回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一阵狂喜之后,他说他已到了15英里多远的地方,但想到必须再回来看我,和我告别,否则无法前行。
我告诉他我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多么高声地呼唤他回来。他说在德纳米尔林里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儿大约12英里远。我笑起来。“别,”他说,“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因为假如我一生听到过你的声音,也就听到了你在大声叫我,有时我还以为看见你向我追来呢。”“啊,”我说,“那我说啥了?”——我还没把说的话告诉他。“你在大声叫,”他说,“说,唉,杰米!唉,杰米!回来,快回来。”
我笑他。“亲爱的,”他说,“别笑,这是没错的,你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你现在听见我的声音一样。如果你不反对,我愿意去当着县长的面发誓。”这真使我感到吃惊甚至被吓住了。我把实际情况告诉他,说我怎么呼唤的,正如上面那样。我们为此又乐了一会儿,然后我说,“瞧,你就别再离开我啦,我宁可跟你走遍世界。”他说离开我对他也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但又不得不这样,所以他希望我尽量过得好一些;至于他,他将遭受毁灭——他预见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说他考虑到了丢下我一人去伦敦的事,那可是一个漫长的旅程;既然他去那里和去别的地方都行,他就决定把我送到伦敦或它附近;如果那时他真的不辞而别,我可不要怪罪他,他还让我为此作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