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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天策府众将敲门显德殿大宗御极(10)

“不在家,今早赴王府会饮去了。”花老道:“哪个王府?”那人道:“是家爷新拜的朋友,乃吏部尚书公子王伦王大爷家。”花振芳道:“大娘在家么?”那人道:“大娘有五日不在家了。”花老道:“娘家去了?”那人道:“不是的,在王府赴宴。”花老道:“既是赴宴,那有五日不回之理?”那人道:“花老师,你不晓得,朋友有厚薄不同。家爷与王大爷相交甚契,先前只是男客往来,过有半月光景,连女眷也来往了。”花老道:“他家那王大娘也到府上来否?”那人道:“闻得说王大娘有腿痛之疾,难以行走,家爷备席请她,她不能来,所以请我家大娘过去陪伴玩耍,不肯放回。大约是男子相厚,女眷也就不薄了。”花老道:

“府上大叔好多哩,今日怎不见人出入?”那人道:“有是有十来个,跟大爷去了两个,其余见大爷一见而已。大爷一去一日,更深方回,家中无事,都去闲玩去了。”花老道:“既大爷不在家,在下告别。”那人道:“老师寓在何处?家爷回来,我好禀知。”

花振芳道:“方才到此,尚未觅寓。大爷回来,大叔不必禀罢了。”那人道:“倘大爷闻知,我岂无过?”花老道:“不妨,即使我会见大爷亦不提,大爷怎得知道?”

看官,你道花老因何不肯对他说出寓所?只恐弄出事来,连累炎帝庙的和尚,故不对他说。花老辞了那人,照旧路向寓所而来。一路上想那门上人的话,一定是骆大爷主仆二人起身之后,百无禁忌,王伦假托老婆有病,将贺氏接在家中,夤夜畅乐。任正千乃好酒之人,不知真伪,而为之愚焉。我今不来则已,既来了,必将奸夫淫妇捉住与他一看,任大爷方信为实,骆大爷之冤方白。适言更深方回,我且等至更深时分,不使人知,悄悄入他家内,约任正千同到王府捉奸。算计已定,来至寓所,巴氏兄弟早将晚饭备妥。共是三桌,巴氏弟兄同花老一桌,寨内十人分两桌。他寨内规矩:有客在坐则分上下,花老儿主坐,其余分立两旁;若无外人,则不分尊卑了,皆同坐同饮。今寓中皆自家人,所以办三桌,一室合饮。闲话少叙。

众人用过晚饭,各自起身。花振芳在内闲坐,谈论任正千之事。那十人喂料的喂料,垫草的垫草,各办其事。不一时天已起更,又摆夜酒,也是三桌。饮酒之间,花老道:“我们今番盘费无多,事宜急做。今晚我即进城相会任正千,看如何光景?我们好速速回去。不然盘费用完,又要向人借贷。”巴氏弟兄道:

“姊夫放心前去,盘费之说,包在我弟兄们身上,不必心焦。”

时至二更,谅任正千亦已回家。花老连忙打开包裹,换了一身夜行衣服:青褂、青裤、青褡,包青裹脚。两口顺刀插入裹脚里边,将莲花筒、鸡鸣断魂香、火闷子、解药等物,俱揣在怀内;有爬墙索甚长,不能怀揣,便缠在腰中。看官,你说那爬墙索其形如何?长有数丈,绳上两头系有两个半尺多长的铁钉,逢上高时,即二手持钉,一个个照墙缝插入,一把一把攀登上去;凡下来时节,用一钉插在上边,绳子松开,坠绳而下。此物一名“爬墙索”一名“登山虎”,江湖上朋友个个俱是有的。花老收拾完毕,别了众人,直至城门。城门已闭,花老将爬墙索取下,依法而行。进得城来,街上梆响锣鸣,栅门已闭,不敢上街,自房上行走。及至任正千家,亦不呼门打户,从屋上走进来,直至里面,并不见一些动静。又走进内院天井中,忽听鼾睡之声,潜近身边。此时四月二十上下,微月渐明,仔细一看,竟是任正千!在房门外放了一张凉床,带醉而卧,别处并无一人。花老用手去推,推了两番,任正千朦胧之中问声:“哪个?”仍又睡了。

花老点头道:‘怪不得其妻偷人,茫然不知,今将他扛送江河之中,他亦未必知道。”又用手着力一推,任正千方醒,喝道:

“有贼!”将身一纵,已离床七步之遥。花老低低说道:“任大爷,不要惊慌,我乃山东花振芳也。若是盗贼,此刻不但将你银钱偷去,连你性命都完了。”

任正千听说是花振芳,虽月光之下看不明白面貌,却听得出声音,连忙问道:“大驾几时来此?夤夜到舍,有何见教?”花老道:“大爷不要声张,在下昨午至贵处,连夜到府来救你性命。”任正千惊问道:“晚生未作犯法之事,有甚性命相碍,老师何出此言?”花老道:“骆大爷到哪里去了?”任正千道:“那个轻薄人,说他作甚!”花老道:“好人反作歹人,无怪受人暗欺。”遂将王伦、贺氏通奸,贺氏过书房相戏,反诬骆大爷轻薄;无奈自缚跪门,不辞而去,说了一遍。任正千叹道:“此必骆宏勋捏造之方,以饰自己轻薄之意,老师何故信之?”花老道:

“因怕你不信此言,故我夤夜而来,与你亲眼一看,皂白始分,而骆大爷这冤亦白矣!我也知令正夫人在王家五日未回,此刻正淫乐之时。想你武艺精通,自能登高履险,趁此时我与你同到王家捉奸。若令正不与王伦同眠,不但骆大爷有诬良之罪,即老拙亦难逃其愆矣!”任正千被花老这一番话,说得才有几分相信,便答道:“我即同老师前去走走。”花老将任正千上下一看,道:

“你这副穿着,如何上得高屋,速速更换。”任正千自王家回来,连衣而卧,靴也未脱,衣也未卸。花老叫他更换,方才进房,脱了大衣,穿一件短袄;褪下靴子,换一双薄底鞋儿,把帐柱上挂的宝剑带在腰间。走出房来,同花老正要上屋,只见正南方火光遮天。花老道:“此必哪块失火!”将脚一纵,上得屋来,那火正在南门以外,却不远。花老道:“不好了,此火正在我的寓所。大爷稍停,我暂回南门一望即回。”任正千道:“天已三鼓,待老师去而复返,岂不迟了?即老师行李有些损失,价值若干,在下一定奉上。”花老道:“大爷有所不知,老拙今来一众十五人,骑了十五匹骡子,皆是走骡,每个价值一二百金,在南门外炎帝庙寓住,故老拙心焦,不得不去一看。”任正千道:“既是老师要去,速些回来才好。”花老道:“就来。”将脚一纵,上屋如飞而去。

任正千坐在凉床上,细思花老之言,恨道:“如今到王伦家捉住奸夫淫妇,不杀十刀不趁我心!”任正千在天井中,自言自语,自气自恨,这且不言。且说花振芳来到南门,见城门已开,想道:“自必有人报火。”遂跳下出城,举目一看,正是火出于炎帝庙中,真正厉害。正是:

风趁火势,火仗风威。

却说花振芳急忙走到跟前,见救火之人有一二百,东张西望,不见自家带来的人。想道:“难道十四个人,一个也未逃出不成?”正在焦躁之际。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伤无限天理王姓陷人

却说花振芳看见炎帝庙里火起,并不见自家带来一人,正在焦躁,猛听得口号响亮,心中稍安。细听一听,在东北树林之内,相隔有两箭之远。迈开大步直奔树林而来,进得林中,见巴氏兄弟并寨内十人,连十五头骡子俱在;其中又见十五头骡子驮了十五个大箱子。花振芳忙问道:“此物从何而来?”巴氏弟兄道:“老姊丈进城之后,我们又吃了几杯酒,商议道:一路行来,并无生意,白白回去,岂不空走一遭!细想王伦父亲是吏部尚书,叔是礼部侍郎,在东京贾官卖爵,也不知赚了多少不义之财!我等到他家去,一直走到后边五间楼上,细软之物尽皆搜之。等你多时了。”花振芳又问道:“庙内因何火起?”巴氏弟兄笑道:“只因劫了王伦回来,才交二鼓天气,若是起身,庙内和尚、道人必猜疑。天明王伦报官,他们必知是我们劫去,恐不干净,故此放起一把火,烧得他着慌逃命不及,哪里还管我们闲事。”花老言道:“虽然干净,岂不毁坏了庙宇,坑了和尚。”沉吟一会,道:“也罢!明日将王伦之物,造一所庙还他,其余再为分用。”巴氏四人道:“那也罢了。”

听一听天已四鼓,见城中有骑马往来者,知是文武官员出城救火。花老道:“再迟就不好了!趁此你们赶路,我仍进城,同任正千把事做了,随后赶来。”巴龙道:“我们就是山东路上相熟,直隶地方甚生,你要送我们一送才好;不然路上弄出事来,为祸不小!”花老道:“我与任正千相约,许他看火就回。他如今在天井里等我,不回去岂不失信于他?”巴龙道:“此地离山东交界也只六十里路,此刻动身,天明就入了山东地方,你过午又回此地。任正千怎的将老婆给人玩了半个多月,今一日就受不住了么?常言道:‘先顾己而后有人’,未有舍己从人之理。”看官,花振芳山东、直隶、河南,到处闻他之名,凡路上马快、捕役等见他的生意,不过说声“发财”,那个敢正眼视他?那巴氏弟兄就是山东道上不碍事,这六十里直隶地方竟不敢行,所以要他送去。

花振芳见说得有理,少不得要送送他,便说道:“要走就走。一时合城官员救火,不大稳便。”众人解开骡子上路,奔山东去了。

却说任正千等花振芳往王家捉奸,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一直等到五更东方发白,骂道:“这个老杀才!真个下等之辈。约我做事,直叫人等个不耐烦!天已将明,如何去得?明日遇见,不理他这个老东西。”骂了一会,连衣倒在床上睡了。合当有事,花振芳同任正千在天井里说话,尽被秋菊、夏莲两个贱人窃听。贺氏分付:凡家内有甚风声,速到王府通知。天将发白之时,看见任正千睡了,二人悄悄走出,一直跑到王家。他二人随贺氏走过两次,知他在花园内宿歇,不必问人,走进房来。王伦已经起去,贺氏在那里梳洗,见两人进来,贺氏打了个寒噤,问道:“家中有甚风声,恁早而来?”二人道:“娘,不好了,祸事不小!”遂将任正千与花振芳在天井所议之事,一一告知:

“正要来捉奸,忽见南门失火。那花老恐伤他同伴之人并他牲口,暂别大爷到南门一看即回,叫大爷在开井等他。幸喜皇天保佑,那老儿一去未回。大爷等得不耐烦,东方发白,进房睡了。我二人一夜何曾合眼,看见大爷已睡,连忙跑来禀知。大娘速定良策,不然性命难保。我二人就要回去,恐大爷醒来呼唤。”贺氏闻听此一番言语,只见她:

桃红面变青靛脸,樱桃小口白粉唇。

贺氏满身乱抖,说道:“此事怎了?你快与我请王大爷并贺大爷前来,你们再回去。”秋菊、夏莲忙到书房,见王伦、贺世赖二人正在说话。一见二人进来,王伦道:“你们来得恁早,想是问大娘要钱买果子吃?”二人道:“大娘请王大爷与贺大爷说话。我二人即回,恐大爷呼唤。”说罢,慌慌张张的去了。王、贺二人见她俩神情慌速,想必有异事,即急忙来至贺氏房里。只见贺氏面青唇白,两眼垂泪,恨道:“你二人害人不浅!方才两个丫鬟来说此事尽被丑夫知之。叫我如何回家?”王伦道:“这是何人走漏消息?”贺氏又将花振芳夜来所议之话说了一遍:

“天将发白时,丑夫方才睡去,他二人趁空跑来通知我。好好的日子,你二人弄得我不得好过,连性命都要送在你们手里了!”

只是呜呜啼哭。王、贺二人只落得蹙眉擦眼,低头顿足,想不出个计来。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家人来禀道:“大爷,不好了!后边五间库楼,今夜被强盗打劫去了。”王伦道:“从来福无双降,祸不单行,正我今日之谓也。”迈步欲往后边观看情形,贺氏拦住道:“你想往哪里去?不先将我之事设法,要走万万不能!”王伦无可奈何,只得停步,惟有长吁短叹而已。

忽见贺世赖愁眉展放,脸上堆笑,道:“妹子不要着急,王大爷又有喜事可贺!”王伦道:“大祸解脱,其愿足矣!又有何喜可贺?”贺世赖道:“大爷失物破财,却是添人进口。”王伦道:“所添何人?”贺世赖道:“今夜库楼被人劫去,大爷速速写下失单,并写一个报单。单内直指任正千之名,门下速进定兴县报与马快。再带五十两银子,将马快头役买嘱,叫他请定兴县孙老爷亲往任家起赃。我去之后,妹子亦速速回去,轿内带些包裹,将值钱小件之物包些,舍妹身边再藏几件小东西,都摆在后边堂楼底下。孙老爷一到,观见赃物,不怕任正千有八口五张嘴,也难辩得清白。那时问成大盗,自然正法;舍妹即大爷之人,岂不是添人进口么!”王伦听得此言,心中大喜,说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分付家人快取文房四宝,速开失单,并写报呈,将偷了去的开上来,未偷去的也开了许多。贺世赖又催促妹子回去。贺氏道:“我不敢回去,那丑夫性如烈火,一见我回,岂肯轻放?”贺世赖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一人回去,谅他不能杀你,必要问个端的,然后动手的。这里甚快,你一到家,我随后即请孙老爷驾到,管保你无事。”贺氏没奈何,只得依着哥哥之言,收拾了包裹,身边又带了几件东西。

贺世赖将失单、报呈放入袖口内,王伦又拿了五十两银子与他。

贺世赖又对贺氏道:“我顿饭光景办妥此事,你再起身,恐我家做事做不完,你先到家吃他之亏。”又向贺氏耳边说道:“你若到家,必须如此如此,方不费手脚。”贺氏点头应道:“晓得!”

贺世赖诸事安排妥当,缓步去了。不多一时,走至定兴县衙门,正遇马快头役杨干才进衙门。贺世赖上前拱了拱手,道:

“杨兄请了!”杨干认得贺世赖,知他近日在王府作门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