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夏莲居著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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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辛亥革命山东独立前后记(6)

其余的客籍中,如雷光宇长于佛学,山东的佛教学者都是他的朋友。朱是、孙松龄皆是一时幕府之才,而朱忠于职务,持正不阿,又且勤慎不苟,在幕僚中,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李肇甫是山东候补知县李杜(与前所谈蒙古王公李杜系二人)之子,他与萧、姚、楼、朱、雷等人皆是日本留学生,在几个人中独他是同盟会员。他聪明有辩才,言动不苟,不但同盟会的丁惟汾很信任他,就是和同盟会对立的如丁世峄、周树标等对他也是很器重的。

此外还有龚积柄,合肥人,是法政学校官生,候补知府,在当时官吏中比较开明,然而没有参加过独立运动,他后来作了山东省长,所以对于他的事,在此处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了。

当时这种青年革命志士,致力于革命事业的还很多,在此不胜枚举,以上仅就有代表性的和较为杰出的,略举数人,以见一斑。

以下要说的,是我对于过去的感想,思想的转变以及当前的认识。

九、五十年来的今昔观

我在没有出书房以前,读的都是旧书,往大处来讲,其目的就是在修己立人,治国安邦,光前裕后,无论如何,出离不了封建思想的范围。我所研究的课程,大抵不离乎义理、词章、考据。在义理一方面,我是先研究宋儒中的周、程、张、朱。对于宋儒中,很喜欢周濂溪、张横渠、程明道,最不喜欢的是程伊川与朱晦庵。又进一步研究王阳明及陆象山,心地觉着开朗了许多。那时候我的一种概念,总觉得凡是读书的人应该都是这样。及至我去应科岁考的时候,所见到同考的人,除了八股文及试帖诗之外,几乎是茫无所知,我很以为奇怪。及至我后来入了仕途,更觉得诧异万分。在同官候补中,好一等的,每见面所谈,总不外乎功名利禄,其次一等的就是花天酒地。在行动一方面来看,能勤谨自守不胡作非为的,就算是好一路的了,其下焉者更无论矣!

我最看不惯的有两桩事:㈠就是吸食鸦片,几乎到哪里,都以此为应酬中不可少的工具。㈡就是赌博,无论士、农、工、商,到处都看得见这一种现象。以上两种奇怪嗜好,甚至于废寝忘餐、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我心里在想,所读过的书,与我所想象、所希望的事,简直是两个世界。于是就起了一种不相信书本和不相信古人这两种心理。我常常对我自己打算,人生就是这样鬼混着完了吗?又有已经看过的康(有为)梁(启超)的著作与翻译的外文书籍,在东洋的方面,如《明治维新史》、《大日本史》等;在西洋的方面,如《天演》、《进化》、《民约论》等等。思想方面又另开辟了一个境界。与我在前言中所已经叙述过了的六种经历的刺激相结合起来,就发生了绝对不信任政府的一种观念,渐渐觉得非彻底改革不可!一直到参加辛亥革命以前,完全是这种心理在那里支配。

又自从山东独立到取消独立,一直到民国初年,我思想上,又经过了种种的强烈转变。我觉得在新派中搞革命的人都应是出类拔萃的,都应是去掉了旧社会种种污浊空气与不良习惯的。及至我同各方面的人物接触联系共事之后,更觉得大失所望。原来其中人物的变化,也是形形色色。能始终一致卓然自守,不肯同流合污的人,可以说是很少数的。

当时我所见到的人物,是各种类型的,一种是起初参加革命最积极而后来是生活最腐化的。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前面所说的烟毒。当时所谓维新派的人物染烟毒的尚不甚少。还有一种原来是老同盟会,后来就投降了清朝,又投了北洋军阀。

其中的典型人物,我们无妨举出两个人来,以见一斑。这两个人全是老同盟会的会员,在清末也都因为奔走革命,坐过监狱。他们就是当辛亥革命的时候,一个是在烟台被举为山东都督的胡瑛,一个是在皖省被举为安徽都督的孙毓筠。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鲁籍,在当时总都要算是革命元勋,到了后来,都成了首先发起筹安会拥护袁世凯作皇帝,变为洪宪六君子中的两个重要人物。

此外还有护法团,在广东拥护孙中山,名为在南,而其实是北方的间谍。有的表面上是参加了西南护法,而又为安福系作种种活动。甚而有的又投了曹锟的贿选票,作吴佩孚的爪牙,甚至不惜勾结军阀,为害地方。尤可笑的是刚取消独立,就由联合会急转直下的投了吴炳湘,后来摇身一变,又作了陆建章的心腹打手。

有人说:“你在这里净说旁人叛变,你想想你自己有没有叛变的地方呢?”我回答说:“不错,我也有叛变的时候,我曾经叛变了清朝和袁世凯,但我决没背叛国家,也没背叛山东!”

以前我不知道人情是这样的复杂,后来入了社会,才知道种种离奇变化反复无常,是千奇百怪不可想象的!在山东独立前后的短期内,看出了胜则争先、败则诿过的情形。古语说的好:“十谋九中,未必为功;一事不遂,怨谤繁兴。”刚得到初步的胜利,就冲昏了头脑;才看见环境的纷华,又腐化了生活。易于创始,难于守成,这都是经验之谈!毛主席说:“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这种伟大的眼光、心胸,哪能是五十年前的人作梦所能想得到的呢?

山东独立之出现有其种种的条件,后来独立之失败,也是有种种的原因。大抵不外乎没有组织,没有信念,思想上没有领导,行动上没有规律;只有肤浅的希望,没有远大的眼光,既不能集中,又不能坚持。当时纵没有陆军第五镇的军官争权夺利,也难持久。况且山东是出北京的第一步,武汉起义之后,边远独立的省分都很容易响应;惟有直鲁豫三省不容易脱离清政府的势力范围,又况军人的内讧,“六二党”的乘机报复,袁世凯的复起,种种原因,互相构造成后来的结果,这是必然的趋势。

至于有人说:“山东的独立,不过昙花一现,就取消了。这岂不是笑话吗?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说:“不然!这种看法是不够正确的!”(一)独立一举在山东是亘古未有破天荒的举动,冲开了数千年陈陈相因牢不可破的心理。使群众知道有革命的一条道路,使各方面耳目为之一新。经过这一幕以后,地方上的旧势力根本发生了动摇。(二)从此树立了政治革命的旗帜,架起了民主革命的桥梁,也由此引起了社会革命的前奏曲。(三)震醒了齐鲁之间顽固陈腐的迷梦,发动了海岱之间地理历史固有的优秀潜在力和新思想。㈣扩充了许多的新知识和经验,鼓舞了前进的胆气,认识到世界的局面。

以下我们在这里还要举出一篇可笑的文章,请大家来看一看。这就是山东取消独立后,谘议局议长的演说,今将原文录在下面:“今日为十月初十日,为我省谘议局恢复之日。狭义言之,为我局议员再生之日;广义言之,即我全省父老再生之日也!溯自武汉肇事以来,各省纷纷扰扰,毫无宗旨,不曰独立,即曰保安。推原其故,无非一般无学无识穷极无聊之人趁势作乱,希图噉饭而已!夫何有政治思想!吾省一般无知少年不知利害,随波逐浪,亦倡独立,视吾辈为腐败。不知彼辈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竟昧乎率土王臣之义,以犯上作乱为英雄豪杰。幸吾局与直隶坚持忠爱之道,北方不致麋乱。盖吾省为圣贤之邦,直隶为王化之地;决非南蛮所可同日而语者!况本议长早入词林,诸君亦皆孝廉贡秀;国家二百余年,深仁厚泽,肝脑涂地,犹恐难报于万一。自今以后,望吾同人与直隶谘议局连结一气,保皇家万世一统,方不负本局今日重井之意也。”(见文件杂件类总第一百四十二号)

由上面这一篇荒谬绝伦的演说,我们可以看出代表一省民意的谘议局议长的见解,同时也代表着当时一部分人物的见解。像这样的民智,这样的认识,其顽固陈腐到什么样的程度!倘若再没有如独立这样的革命的钟声来震聋启聩,给他们的昏沉迷瞢的脑筋冲动一下,更不知道要模糊到何等的情况哩!

总起来看,动是胜于不动的,走一步总比不走好,革命总比不革命好!

我由于受到了种种刺激,因之慢慢就走到革命的道路上去。在革命前后,思想上有很多的转变,先是想着推翻专制政府就算达到目的了,谁知入了民国之后,想不到的怪现状又不一而足,渐渐的令人失望,一天比一天黑暗,一天比一天混乱,于是由希望而失望,由失望而绝望,走到心灰意冷,消极厌世的地步。当时纵或成功,充其量到民主革命已是了不起的了,社会主义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至于共产主义,更是说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