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达真不愧是早已闻名的老模范!这一点,甚时候也要向他学习。侯梨想到这里,便说:“老李,你今天不要走,黑夜我们召开一个群众大会,你给大家讲一讲。”“讲甚呀?讲我们种了三百亩松子,只活了一苗?”武侯梨认真地说:“先讲讲你在‘苏联’的见闻,再讲讲你们这种愚公移山,改造山区的精神是从哪来的!”“‘苏联’是值得介绍,人家西伯利亚大森林经验值得咱认真学习。等过几天,我专门来把“苏联”的见闻说说,让咱老百姓开开眼,会有好处。今天得赶回去,我是个急性子,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好,西沟的干部社员等着我哩。”太阳从山后露出半个脸来,金色的光辉投射在太行山上的这两位老英雄的身上。山坡上披着金光,两个高大的身影翻过一道梁又一道梁。他们来到一个长满幼树的坡上,侯梨说:“要说经验,就是这么两条:硬壳树子,播种深度为它的三倍,比如核桃有一寸大,你就种三寸深,松子有三分大,你就种九分深;用镰刀播种,搞茅草战术。茅草战术就是要先封山,让坡上长出一层茅草,既能蓄水又能保土。用镰刀挑开草皮,捏几颗松子丢进去,把镰刀抽出,草皮盖住松籽,就行了。这样,鸟雀、野鸡也找不见种子,不怕它们糟害。”武侯梨说着做了两个示范动作,让李顺达看。李顺达从武侯梨手中接过镰刀,学着武侯梨的架势,在茅草上划了几个壕壕,仔细察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是好办法,茅草既能遮太阳,挡鸟雀,还能蓄住水分,西沟就得学这套茅草战术。”李顺达细心地参观幼嫩的松树苗,武侯梨提醒他说:“老李,咱们该回家吃饭去了。”李顺达站起来说:“吃一顿饭要耽误走十里路,你到家里去,给我拿几块干粮,我吃着干粮好赶路,想早点赶回西沟。”武侯梨听着傻了眼,又激动又奇怪地说:“老李,你这么急,倒像是家里有人坐在火口上了。”李顺达嘿嘿地笑了,说:“老武,是我自己在火口上坐着哩!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还没有跟社员群众见面。种了三百亩树成活率太低,可能会出现一些思想疙瘩,在这种时刻,咱当干部的应当跟群众在一起。让我坐在你炕上吃饭,再好的饭也觉着噎得慌,我说的是真话。”“老李,我真该好好向你学习,你心上多会儿也是想着建设山区。”李顺达这天返回西沟时,太阳已经落山,社员们见他回来都很高兴。
金山说:“顺达,昨天黑夜社员会开得挺火热,大家情绪又高了,干劲也大了,还有一些单干户要求入社。”“好!有没有提出什么问题?”“牛老叔提出一个问题,他说咱们种树的方法不对,把松子埋在石沙里,丢进石缝中间,那还能长成树?”李顺达十分关切地说:“他说应该怎么个种法?”“他说应该今年封山,明、后年造林。今年在光石山上种树,想赶早可反倒是晚了,过一两年山上有了茅草再种树,看似晚了,可是树苗出得齐,比满山去补种要强多了。”“老叔讲得有道理,羊井底种树造林也是这样!”宋金山原来就没有认真考虑牛老叔的意见,听顺达说牛老叔的这几句话说对了,真是又高兴、又生气:“牛老叔过去尽说些少油没盐的话,有这几句正经话,还窝在肚里不早说。”李顺达向金山解释说:“这个问题不能怪牛老叔,应当责备我们自己,首先是我这个当社长的,群众工作没有做到家。今晚上再开一个社员大会,邀请社外群众参加,我在会上作检讨。”金山看着顺达,在场的人先是吃惊,接着是感动和敬佩。有的人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该说甚话好。
顺达又向金山说:“你们现在就去通知社员开会,说清楚我要在会上作检查,叫大家早点想想,有甚意见都到会上提出来。”社员们听说顺达要作检讨,心里都不安,有的人连饭也吃不下去,挤在顺达的土窑里,恳切地说:“顺达,咱们种树没种好,这不能责怪你一个人,大家都没有经验么!”“顺达,你不是还说过,就算是三百亩坡上只活了一苗树,也说明咱西沟的山上能种树,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顺达,我也到南沟背看过,成活率最低也在百分之十以上,这是祖祖辈辈以来的第一次,成绩不算小!”顺达笑吟吟的,诚恳地说:“也应该这样估价,我们取得了一个很大胜利,成绩不算小,这都是群众的功劳。其实,我们本来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如果以树苗成活率估计成绩,有百分之九十应该得到的成绩,没有得到,这就是我的责任,应当向群众检查,总结工作中的经验教训。”李顺达既是检查自己的工作,又是介绍羊井底的种树经验,还指名道姓的表扬了几个社员。他的话刚落音,就劈哩啪啦响起一阵掌声。社员争着抢着发言,也不是给李顺达提意见,还开口闭口说要向李顺达学习。
李顺达制止了大家后说:“当年马机灵就对上山种树坚决反对,提出上山种树活不了,我这个当社长的没有冷静思谋一下,从正面多想想,只是凭着热情就上了山,结果出苗率很低。这次的教训是叫咱们种地植树也要讲科学。”马机灵站起来打断顺达的话说:“你别这样说,我是眼界短,怕吃亏。咱们合作社好比一列火车,我是退了票又补票上车的,原来我认为石头山上种不成树,现在事实证明,不只是能种树,还能长成大树林。我建议,今黑夜就把林坡、牧坡划分清楚,明天就上林坡上刷封山标志,禁止在山上放牧。要是社里眼下没石灰,我家里还有两担,是我准备刷墙用的,社里先拿上用吧。”社外的老人王召根说:“刚办社那阵我还想看上一两年再说,现在办起社来快半年了,我已经看清楚了,昨天黑夜开了家庭民主会,全家决定要入社,这会儿我就报名,上山造林我也算一个。”会场上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顺达接着对大家说:“咱再商量一件事吧。”社员们一听要商量什么,立即安静了下来:“咱的社名叫西沟农业生产合作社,以前马机灵就提出过,这个社名没有全面反映出咱们山区的特点。咱这里有农业、有林业、还有畜牧业,该在咱的社名里亮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叫什么名字更好。”于是大家反复比较、讨论,最后改名为“西沟农林牧生产合作社”。
打这以后,社员更爱合作社了,种树造林的积极性更高了,农林牧生产合作社越办越兴旺。第二年春天,合作社扩大为四十七户。社员的生产积极性十分高涨,有的社员为造林及早做准备,还主动跑到几十里路以外,在山上找零星松树采集松子。
山上长起小茅草以后,又一次全社总动员上山种松子。因为合作社扩大了,规模比上一次壮观。不仅青壮年上了山、小孩们上了山,连老人也上了山。六十多岁的王召根老大娘,硬要跟上到离村很远的小花背去种树,别人劝她在家休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建设山区是大家的事,我不添斤也添两,即使斤两不添,看看大家种树心里也痛快。”人们扶着老人说:“你一定要去种树,咱们就一块走,可是你不要带干粮,你劳动一会儿,什么时候想回来你就回来。”“看你这媳妇,你是叫我去游串,不是让我去种树。”老人说着笑话,已经把两块干粮揣在怀里了。
社里开过上山种树的动员会以后,就编了一首歌,他们一路上唱着上了山,种树的时候也在唱,满山坡都是歌声:
走了一山又一岭,小花背上来播种,现在播下松树子,再过几年满山青,建设社会主义大家鼓干劲。
就这样,他们连续苦干了七天,在一千三百亩山坡上播种下松子。后来验证,出苗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西沟的造林有妇女一大功劳。开始造林后,李顺达和副社长申纪兰商量,让纪兰动员西沟的妇女一同参加劳动。
西沟是个穷山沟,多数妇女被生活所迫,都有参加劳动的习惯,但也有个别妇女受旧思想的影响,呆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纪兰觉得自己有义务将全体妇女都动员出来,便挨家村支部开会挨户去动员那几个不下地的女人。但是收效甚微,她有些沮丧地来找顺达:“顺达哥,有几个妇女就是不出门,还说妇女劳动一天才顶男人干半天,她们不愿意。”顺达沉思了片刻,问纪兰:“西沟的妇女和男人们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治山治水,起早贪黑,工分是不应该那么少。下次开干部会,你可以提出来,让大家讨论讨论。”在干部会上纪兰提了出来:“我说一件事,不是我们妇女心眼小,我觉着干同样的活儿,男女社员应该记同样的工分,不能因为是妇女就只记半个工或三四分工。”一些干部没有想到副社长会提出这么个问题,一时都不吭气了。
纪兰着了急:“你们说话呀?有甚的意见可以说嘛。”几个社干部说:“男人和女人怎么能拿一样的工分?”于是有人提出要和女社员比速度比质量,纪兰在李顺达鼓励下,领着二十三个青壮年妇女和男人一起比赛,终于让那些老脑筋开了窍,在女社员播种的山坡地,油松出苗全,长势好。在地里点播玉茭也一样,女社员种的玉茭苗全苗旺,因为女人们心细。这样摽住劲和男社员比高低,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申纪兰大闹同工同酬的事情,让报纸与广播宣传出去后,就出了名。她常对人说,这全靠顺达哥的支持哩!可是李顺达说:“纪兰口齿伶俐,又会编顺口溜,发动妇女,宣传工作做得好啊。”
种苹果的故事
那还是办起合作社的第二年,社长李顺达从外地开会回来,向全体社员传达会议的主要内容。李顺达站在一张桌子跟前讲话,社员们专心专意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重要话。李顺达传达完,快要散会的时候,他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掏着,掏出了个口袋,往桌子上一放,说:“大家不要走,社员大会还有个重要项目。”社员们望着桌子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满心疑惑地望着李顺达,只见他和几个社干部低低地说着话,看样子像是研究什么。过了一会儿,李顺达打开那个口袋,掏出了几个又大又圆的东西,并排排摆在桌子上。社员们一看,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啊?
好漂亮的果子!
这时,李顺达向大家正式宣布:“这个项目是吃果子。”社员们听说要吃果子,一个个往桌子跟前挤,七嘴八舌地说:
“这是甚果子,这么大!”“红彤彤,香喷喷,真好!”“老李,这种果子叫甚名字?”李顺达笑嘻嘻地回答:
“叫苹果,这种苹果是东北品种……”“呀,这就是苹果!”有人惊喜得叫了起来。
李顺达从他那对襟粗布短袄的口袋里,掏出小刀,把几个大苹果切成小块,一人一块分给大伙吃。大家一边吃一边评论,这个说,比秋果甜,那个说,比林檎香。李顺达见社员们吃得很高兴,就说:
“苹果是一种营养丰富的高级水果。咱西沟有的是荒山、干河滩,种苹果最有条件。”大伙听了李顺达的话,有的人喜得咧开了嘴,有的人惊得瞪圆了眼睛,那眼珠儿似乎要蹦了出来。
牛老叔把刚吃完苹果的嘴抹了一抹,回味着这又甜又脆的苹果,味道的的确确不赖。他想,这样好的东西,怕是只能长在有水有土的好地方吧,他有些担心地发表意见了:“咱西沟是石山、石沟、石滩,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能种这么好的果树?再说,老人们六月天还脱不下棉袄,这气候能长苹果吗?”牛老叔说完,社员们也都眼巴巴地望着李顺达,等着他回答这个问题。李顺达听完牛老叔的话,就用铜锣般的嗓门向大伙说:
“能种!咱西沟能种苹果!石头可以刨开,没土可以垫土么!咱们刚才吃的这种苹果,它出产在东北。我这次到东北,还专意参观过几个苹果园,那里气候跟西沟差不离,东北能种,咱西沟就能种!”李顺达的话没落音,人群里忽地站起络缌胡子长方脸的宋金山,他说起话来干脆、利落:
“顺达,咱西沟能种这样好的东西,那就赶快动手。你先说,到哪儿去弄树苗?”有个小伙子一下站了起来,说:“上东北,背上干粮去,俺报名!”“俺也报名算一个!”几个年轻人嚷着。李顺达见社员们这种热情,打心眼里高兴。他笑着说:“不用上东北,用不着跑那远的路,咱这里有的是树苗!”有人着了急:“在哪里?”有人疑疑惑惑地:“咱这里不长苹果,哪有苹果树苗?”李顺达说:“咱这里是没有苹果树苗,可是有秋子树,这就行!”“种苹果!不种秋子,要种就种苹果!”有人嚷了起来。
宋金山把刚才吃完苹果留下的子儿收拾在一起,伸出了手掌:
“这苹果籽能使吗?”顺达摇摇头说:“不行,不能使。”他知道大家还没有弄清楚苹果是怎么种的,就把自己从外面学来的经验,向大伙介绍,他耐心地说:“苹果树是嫁接果木,秋子树是苹果树的娘,把秋子树的上半截锯掉成了砧木,接上苹果树的‘剪头’,就长成了苹果树。‘剪头’就是苹果树上剪下的枝条。”李顺达怕大家听不懂,比比画画说了一番。
牛老叔听了这话,胡子嘴“哈哈”一声笑了出来,说:“顺达侄子,这是城里人糊弄咱们山里人吧?把一棵树的脑袋锯下来,再接上一个别的脑袋,能活?比方咱们杀羊,把羊头割下来,羊就断了气,再接上个猪头,能活吗?”众人听罢都哈哈大笑,有的娘们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出不上气来。
宋金山听了牛老叔的话,一时也弄不明白,他悄悄地问顺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