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芝说:“毛主席号召咱们建设山区,妇女要顶起半边天,像互助组开荒种地那样,像参军参战男人们到了前方那样,咱们妇女要挑重担子,就是上山播种造林的事,妇女儿童都能干了。”妇女们表示:“顺达哥,上山播种造林的事,你交给我们妇女。”马机灵打断她的话:“你们妇女中,闺女和年轻媳妇还行,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大娘,也能上山?”春兰、桂兰和雪兰和沙地栈的新媳妇申纪兰,被西沟人称为“四兰”,她们干活泼辣、心直口快。她们回击马机灵:“我们能跑跳的青年妇女上山,年纪大的在山脚下播种,什么样的劳力用不上?”郭玉芝接过话说:“建设山区任务艰巨,劳动活儿也多,能刨石头的刨石头,肩不能挑,手不能搬的,提上篮篮拾几颗羊粪蛋,也是为建设山区做贡献,说来说去一句话,人心齐,泰山移!”牛老叔坐在墙根抽了一阵烟,听说在西沟的石头上要种树,就嘻嘻一声笑了起来,他从嘴里拔出了烟嘴,想:这简直是讲神话故事哩。没有土的石头山,能种树?人再有能耐,也不能把石头捣成土坷垃,他抬头看了看顺达,顺达是西沟庄稼汉里的能人。他认为,这人胆大心细手勤庄稼活是全把式,牛老叔信得过。可是,李顺达和旁边的人议论得火着哩,开口闭口都是:建设山区,绿化山区!怎个建设和绿化?牛老叔想,眼见为真。谁见过石头上长树?咱没有见过,没见过的事咱不信,于是牛老叔开口了:“咱西沟能变个甚样?上看一溜天,下看干河滩,东西看,两架石头山。”李顺达互助组在发工票顺达听到牛老叔的话,便说:“咱这里条件是差,所以才要建设。咱们从现在开始播种造林,过上十年八年,或者更长一些,十五年、二十年,总要叫它满山绿油油,牛羊遍地走,走路不小心,苹果碰住头!”李顺达不是在回答牛老叔的话,是朝着大伙儿说的。
牛老叔想:顺达这人是实打实的庄稼汉,怎么今天尽说些没边没沿的话?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满心疑惑。
路文全说:“要建设山区,毛主席有了指示,咱还愁甚?顺达,你领着我们干就成了!怎么建设?是搬掉这几架山,还是填平这几条沟?”“把山搬走可不行。”顺达笑着跟大伙说:“你们不要以为山区不好。山是山,是宝山,山区前途大无边!过几十年后,这些山都是聚宝盆。要木材有木材,要药材有药材。牛群羊群赶到山里去放牧,畜牧业发展了,也有了好肥料,咱们若是在河滩垫地,农业也就能发展,那时候,穷山变成富山了!”郭玉芝听顺达这么一说,心里美滋滋的,心劲更足了,她说:
“咱办互助组不久,毛主席就向全国发出了“组织起来”的号召,今天又号召咱们建设山区。这是一步一重天,咱们要紧跟着毛主席,日子就有盼头!可惜桑三则今天没来,假如他现在坐在这里,听到了毛主席的教导,他就不会要下山了。”顺达知道好心的娘以善心看待每一位组员,她总盼着大伙儿抱成一团。
这时马机灵突然站起来说:“顺达,原来我想过下山,主要是咱这山区太苦。有几分奈何是不愿意离开祖辈们呆的地方,如果咱山区建设好了,谁也不盘算下山了!”马机灵爱琢磨事情,他认为顺达这人靠得住,办事不出差错。跟上他走、吃不了亏,顺达不下山,马机灵决不会像三则一样赶上毛驴走。
牛老叔还蹲在那里犹豫不决。宋金山拍着牛老叔的肩膀说:
区“牛老叔,你该表个态,是下山,还是上山?”牛老叔眯缝着眼睛,下山是搬到平川去,意思他明白,可是上山是到什么地方去?他不明白,他慢慢抬起头:“上山是往哪里搬?”“上山么,就是扛上镢头上山种树哩!”牛老叔摇着头,坐在门槛上,敲着烟袋锅锅,他叹了口气,说:
“唉,万物土中生,没土长不成。山上光秃秃的石头,能种什么树?老古话不能不听啊!千年松,万年柏,不如老汉歇一歇。种松柏树,哪年哪月能成林啊,我长这么大把胡子,等到多会儿才见上树,得上利?”李顺达听了这话,说:“牛老叔,人都往高处走,平川的生活这些年是比咱山上好一些。但山区也会有变化,老古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说得好!过几年咱山区肯定能变样!不过你下山的事情,再多想想。实在要走,咱村的小伙子可以帮你搬缸缸罐罐。”牛老叔听了顺达的话说:“我现在也明白,把荒山干河滩交给儿孙不像话,但该咋办才对?还得琢磨琢磨!”宋金山说:“牛老叔,你不是说,千年松、万年柏。建设山区费时间,你琢磨的时间可不能太长了,咱得尽早准备,春天一到就要上山去种树呀,咱不争分夺秒还等什么?”大伙瞧着牛老叔,哄哄地笑了。
第二天,清晨李顺达来到三则家。
他推开柴门,黑格洞洞的两孔窑蹲在顺达面前,静悄悄的。顺达向前走,只见屋门搭着门搭子,可是没有上锁。顺达推开门进去,“嚓”地划着火柴看时,只见几只小老鼠在炕上乱窜,吃着炕上撒下的玉茭粒。
屋里空空的,炕上的炕席没有了,家里的箱柜瓮缸等家具也不见了,只丢下几块半截砖,摞放在墙角落,炕边锅台上的锅也端走了,留下一个黑窟窿。
就在这个锅台上,三则一家熬野菜蒸糠疙瘩,度过了困难岁月,这几年吃饱了饭,现在端上锅远走高飞了!但愿他们的日子能越过越好吧。顺达叹了口气,眼看着山间那条羊肠小道发愣。
三则曾经是顺达的战友,现在建设山区的硬仗刚要打响,他这样悄悄地走了,顺达的心里确实不大好受。顺达想着,踱出土窑,抬头一看,金山和周则迎面走来。这时天已麻麻亮了,顺达知道他们心里也不大好受,他自言自语地说:
“三则走了,咱也没有送送他,也不知道他到了平川习惯不习惯?”“顺达,别管他,他真不够意思!咱就当没有这个组员吧。”周则说。
“顺达,我们一早是来和你商量种树的事情。”金山忙把话题岔回主题。
宋金山和周则也来到三则的空窑里,三个人凑到一块儿,心情突然好多了。
“走啊,上山去再核计一下!”顺达说着和金山、周则朝山圪梁上走。
初升的太阳,正从山的那边慢慢爬起来,他们准备迎接新的任务。
山沟的清晨,雄鸡高唱着,山庄窝铺的上空冒起了缕缕炊烟。
痛失亲娘
三十五岁是一个人的壮年时期,李顺达的名望也同他的年龄一样,在事业上如日中天。建国初期,李顺达的名字常在广播里播,报纸上登,他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是新中国树立的英雄。顺达也不断向外界发出各种信息,把一个原本在地图上没有任何痕迹的小山村,被醒目地标注在地图上。有人考证,西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个标注在地图上的村级行政单位。李顺达互助组取得巨大成绩与互助组员分不开,更与顺达母亲的全力扶持、鼎力相助紧紧联系在一起。在李顺达与西沟的事业兴旺发达之时,与顺达一同奋斗的母亲倒下了。
这天晚上,李顺达从地里回来,没听到娘屋里嗡嗡的纺花声,觉得有些奇怪。他走进屋里,见娘躺在炕上,心里很不安。以前娘不到深更半夜从来也不上炕休息。前些日子,顺达发现娘的精神不大好,几次劝说她歇两天,娘总是不肯。
郭玉芝是位非常能干的农家妇女,她不仅心好手巧,乐于助人,还特别开通,容易接受新思想。郭玉芝1894年出生在河南林县,家境贫寒,二十二岁时才嫁到了李家。不幸丈夫中年客死他乡,她不得不承担起沉重的家庭担子,备尝生活的艰辛。当她听说共产党领导穷苦人闹勤劳致富,义无反顾地投身到革命之中,并积极鼓励自己的孩子也参加革命,顺达的成长离不开母亲的理解与支持。她把四个儿子先后都送去参加了革命:老大顺达是劳动模范、支前模范;老二富达和老四存达参军,富达不幸在战场上牺牲;老三贵达积极参加了地方工作。
郭玉芝是西沟第一个担任社会工作的妇女,第一任妇救会主任。她194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选为平顺县的头等劳动模范;并评为纺织英雄。母亲和儿子一起获得了“母子劳动英雄”的荣誉称号,当时被称为母子双状元,名扬太行山。
娘现在病了,顺达十分关切地走到炕跟前说:“娘,你就歇上两天吧,不要硬撑着干活了。”郭玉芝听了顺达的话,拨亮了那盏小油灯,坐到了纺车跟前说:
“顺达,你不用为娘操心,病在娘身上娘知道。”顺达说:“娘,大家都惦念着你的病,你早点把病养好大家才放心。”郭玉芝没有回答顺达的话,她要把琢磨了多日的事情交代给顺达:“文全一家住在北沟,每天出来上地就走十多里路,要想办法帮助他尽快在水上盖几间房,让他搬出来。”“这件事已定好了,地点也看好了,抽空就动手,娘别惦着这事了。”“韩春兰这些媳妇们思想好,工作劳动都积极,沙地栈海良的媳妇申纪兰,人很泼辣,工作也主动热情,能说会道,不怕吃苦,也是个做妇女工作的好苗子,你要多帮助她们,把村里的妇女工作担起来。”娘显然放心不下,说了一桩又一桩。
“牛老叔在旧社会生活的时间长,旧思想多一些不奇怪,他跟不上大家的脚步,不要性急。”娘说着不断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