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战役的枪声将要打响,这时军情火急,李顺达连夜赶回西沟。
要求参军的人心情迫切,天黑了,不睡觉,守在村口上等着李顺达从区公所回来。这抗战八年,冬闲季节抗日民主政府都要在农村组织办冬学,青年们在冬学课堂上识字学文化,也学习政治时事。不再像上一代封闭在山沟里的农民了,他们思想活跃,一边等李顺达,一边抨击打响内战第一枪的阎锡山。当大家远远地望见从申家坪方向往西沟移动的灯光,立即猜出来是顺达手提着灯笼回来了,人们既高兴又紧张。灯光急匆匆移动,看得出李顺达急切的心情,还有老远,大家就双手卷成喇叭大喊:“顺达叔叔!”“顺达啊!”“哦!——”李顺达愉快的应声,穿过满天星斗的夜空,从远处传来,灯光飘忽如流星一般。
青年们从灯光和回应声中得到鼓舞,又问:“区公所有什么喜讯吗?”“批准咱们多走几个吗?”李顺达已快步来到他们面前,高兴地说:“你们都睡不着,对吧?将来上了前线打败顽固军,好好教训一下土皇帝。八年抗战他躲在临县大山里,不积极打日本鬼子,专门跟八路军搞摩擦,与积极抗日的决死队和牺盟会作对,现在抗日战争胜利了,又来跟我们抢地盘。”他提前做战前动员了,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这确实是好消息。人们更心急了,推拉着顺达紧追问:“让不让我们参军啊?”“让走多少个人啊?顺达?”顺达笑着说:“你们想去多少?”“我们全想去!”李顺达放开嗓门给他们鼓劲似的说:“能去的都去!”“有这么好的事情?”“是真的吗?”有些人还真的不敢相信这喜出望外的消息。
李顺达说:“我多会儿哄过人?快回去睡觉吧。自己可以做准备,不够条件的准备留在家里安心生产。我上次讲的那些条件,不能打折扣。”这两天可热闹了,干部们开会,一户一户研究报名人员的家庭人口、土地、劳动力情况,严格把关,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对一些走不了的人,也需要做好安抚工作。李顺达还把自己走后村里的工作做了交代。宋金山他们舍不得放李顺达走,可是这事也不能太勉强人。他们不也同样一腔热血想上前线吗?只是家里再没有强壮劳力这一条卡着。
妇女们缝新衣裳,赶制鞋袜,还有许多叮嘱,欢欢喜喜,忙着准备送亲人参军。
李顺达让媳妇桂兰替自己收拾行装,四弟存达见大哥要走,就缠住郭玉芝闹:“娘,叫我大哥留下,我要去!村里的人全不想让我1946年奖给李顺达一等英雄的“劳动英雄”牌匾,现收入中国历史博物馆。
大哥走,你还有没有群众观点?”郭玉芝忍不住笑着说:“我没意见,你弟兄两个都去才好哩!”小存达原本还有一个方案,他说:“娘,你给村干部说说去,就说你同意我参军。家里有你,有大嫂,有改仙、秀英,还有大姐也能回来帮你忙。这么多人在家闹生产,为什么非要留我在家?”郭玉芝刚开完干部会,一进门被存达缠得不能安宁,连声说:
“好好好,村干部们还在研究生产的事情,我去给你反映反映。”郭玉芝在村口与顺达相遇了,她说:“顺达,你想办法叫你四兄弟也去吧。”顺达知道娘和存达的心意,可是,上级有规定,不让一家的男人都走了。再说,存达还小,他以后参军有的是机会。
顺达从来不直接驳回娘的话,委婉地说:“上级比咱们考虑得还周全。妇女是能办大事,但家里都留下妇女,时间长了,也有困难。
你也上了岁数,把存达留在身边好。”“你跟你四兄弟好好谈谈吧,叫走的人高兴,留下的心里也舒坦才行。”郭玉芝也是共产党员了,后悔自己不该叫顺达办不合区上规定的事情。她在两个儿子之间委实有些为难。
顺达也知道娘的心情,他爽快地说:“我要跟他谈的,娘,你放心。四弟是有些孩子的脾气,我就把他当顽皮儿童跟他谈,不会叫他心里憋气。”顺达回了家,存达正爬在窑门口那棵林檎树上眺望。他见大哥回来了,就问:“批不批准我参军?要不就你留下,叫我去。”“你下来,存达,我有话对你谈。”顺达望着树上顽皮的存达说。
“不,不批准我参军,我就不下来。”存达钻进了树枝密叶丛,好像怕大哥去逮他。
顺达是个大孝子,为了让娘脸上有笑容,他百般迁就存达,望着四弟说:“存达,你这么不听话,能参军吗?八路军可讲纪律性哩。”存达一听这话,抱着树干吱溜溜从树上滑了下来,歪着个脑袋说:“我也讲纪律性!大哥,你和干部们都说说。让他们批准我!我和你一块上前线,这叫兄弟兵,多气粗!”“我上次不是对你说过吗?娘身边需要留个男儿,你年纪还小……”存达着了急,喊了起来:“娘有大嫂在身边就行,娘也愿意叫我参军,我再小也能当通讯员,我有劲!大哥,咱两扳手劲,看谁手劲大。说着就迈开双腿,一前一后站着,左手叉着腰,伸出了右手。顺达笑了,无可奈何地伸出手。他任存达使劲,只是稳住手势。小存达咬紧牙关,鼓起腮帮,脸蛋憋得像颗红鸡蛋。可是,大哥的手掌像一块钢板铆在了铁柱子上,一动也不动。看来,存达远不是顺达的对手,顺达不想让存达扫兴,就说:“不承认自己小能行吗?来,你使两只手试一试。”小存达一听高兴了,两只手一起抱住大哥那只铁钳似的大手。
他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哥还是不动声色。存达松了手说:“光看手劲不行,当八路军,腿要跑得快。要撵着打顽固军,大哥,咱俩比一比跑,谁跑在头里,谁就去参军。行不行?”兄弟的情感已经完全融合了。
顺达早想好了,在别的问题上,他当大哥的完全应该让着小弟弟。可是,在这个参军的大问题上他不能让。他作为党员,带头参加八路军,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弟弟的年龄小不够条件,他也不能带头违反规定。
郭玉芝知道顺达有这个心思,她和顺达都是共产党员,服从组织的决定,这是头一条。至于小存达么,按年纪说是小些,不够参军的年龄,可是这孩子决心挺大,当娘的也愿意让他们兄弟俩一起走。
她觉得,把自己的子女都送去参军,叫他们在革命队伍里贡献一份力量,才不亏做娘的把他们抚养成人。现在的问题是:四个男孩中老二富达1939年在部队里牺牲了,老三早已参加革命离开了家,家里就剩下老大顺达和老四存达。做娘的想叫孩子都走,看来顺达这一关就过不去。他是对的,上级也不同意这样做。共产党总是为人民群众着想,上级的考虑会更周到,于是她准备与顺达桂兰一起劝存达留在家里。存达被说服了,并与大哥握手言欢,表示把大哥留下的一切事情做好,无论家里还是地里的事,全让大哥放心。
西沟连同古罗、池底、沙地栈,一共批准四十个人参军,他们全是在抗日战争中经受过考验的民兵。由李顺达领着其他三十九名民兵到了申家坪区公所。区长出来和大家见了面,叫大家坐在院落里休息。然后对李顺达说:“顺达同志,请你到办公室坐一坐。”李顺达以为是研究工作上的问题,没料到是谈他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