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金星英雄”李顺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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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当家(1)

四处谋生

巍巍太行山,纵横南北,是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天然分界岭。

它绵延千里,宛如雄狮盘踞,又如巨龙逶迤,好似横卧于神州大地上一个硕大无比的惊叹号:为中华五千年的文明而惊,为世事沧桑巨变而叹。

在太行山脊背的皱折里,世代辛苦劳作的山民用他们的铁臂挥锄抡镢挖山不止,为的是从土地中刨出赖以生存的食物;于是与天斗与地斗,也与人斗……演绎出一曲曲动人心弦、感人肺腑又催人泪下的悲凉故事……

公元1915年是一个不平常的年份: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烈焰正在地球的那边燃烧;在中国的故都北平,袁世凯签订了“二十一条”,向日本帝国主义屈膝;在不夜城上海,中国共产党的先驱者陈独秀创办了启迪国人的《新青年》……世界在剧烈动荡,中国在渐渐觉醒。而此时,太行山麓河南林县东山底村,依旧迷蒙一片,显得异常宁静,大山不仅阻隔了八面来风,也囚禁了人们思想的天空。外界的风丝毫也吹不进青石包裹的山峦。

低矮的农舍里,保持着千百年来形成的生活节奏。人们在艰难困苦中挣扎。他们有梦想,却没有机遇;有追求,却处处碰壁,他们的喜怒哀乐、奋斗呐喊,丝毫不会影响外面的世界,于是习惯了沉默、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日子。憨厚的乡民心中,埋藏着改革命运的千古理想,只要号角吹响,他们就会有自己的行动。

这一年,对于农民李发全、郭玉芝夫妇来说,头等重要的大事是家中长子的降生。他就是本书的主人公——李顺达,在新中国的历史舞台上演出了一场有声有色的大戏,他以自己质朴的情怀、有力的双肩,随共产党走过了一段艰难跋涉的历程,成为新中国农村建设中的脊梁与楷模。

10月17日凌晨,当新生儿响亮的呐喊撕破黎明的寂静时,年轻的李发全夫妇欣喜又激动,初为人父的发全拨亮油灯,看着健壮的婴儿手舞足蹈,年轻的父母相互对视,幸福地笑了。发全兴奋地朝呱呱啼哭的婴儿喊着早已起好的名字:“喂,顺达、顺达,一辈子顺顺畅畅、通通达达!好啊,李顺达!”婴儿似乎明白了这几个音节将要与自己伴随终身,他立即停止了哭声,安静地瞧着父母,继而挥舞着手脚,似乎开始锻炼战天斗地的体魄。郭玉芝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由衷地赞叹:“好一个敦实的棒小子!”“顺达”的名字寄寓了长辈希望他一生顺畅、通达的美好愿望。

但是命运会让人们轻易地实现自己的愿望吗?几千年来,尽管人们把福、禄、寿、顺、满、发等吉祥字眼嵌在子孙的名字里,盼望着一代比一代过得兴旺、幸福。

李发全一家有兄弟七人,他排行第三。父亲李聚成是个手艺人,他整日东奔西走,为人做工。在他的影响下,孩子们个个都学了些手艺,不是木匠,就是石匠。兄弟们先后成家,又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大家子加起来,老老少少共有二十六口人。几亩薄田艰难地支撑着这家人的炉灶。终于有一天,庞大的家族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兄弟几人和父母商量着分了家。

河南林县地少人多,农民们有力无处使。山庄窝铺的贫穷,不仅仅是物资匮乏吃穿两难,更要命的是人们不知该怎样改变贫穷。子多家贫的怪圈,也在困扰着人们。李顺达十一岁的时候,家中已有兄妹四人,全靠从爷爷那里分得的一亩土地熬煎着过日子。收成好时能打几斗杂粮,可怎么也无法养活一家六口人!在农村,土地是财富,也是创造财富的资本,缺少土地的林县,农民别无选择,只能外出谋生,当地人把这叫“赶嘴”,试图在四处游走中,能寻觅些往嘴里填塞的食物,赖以生存而已。

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李发全和妻子商量,准备带着大儿子顺达外出谋生。一来在外面挣饭吃,给家里省些粮;二来让顺达跟着爹学些木匠手艺,挣些钱,也好接济家人。就这样,十一岁的李顺达,扛着工具跟着爹踏上了西去的赶嘴路。

沿着太行山崎岖的山路攀登,顺达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不听使唤,脚上血泡愈来愈多,疼痛钻心。但他看见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路,便也咬着牙,紧紧跟上。爹看着身后的顺达一瘸一拐的样子,提出歇歇再走。

在路边的石头上坐定,顺达脱下了娘纳的千层底鞋,那双脚已血迹斑斑。

爹拍拍顺达的头:“儿呀,你还太嫩,再走两趟就可以练出铁脚板!咱们翻过这山,先到平顺路家口,去你舅舅家歇个脚。”顺达高兴地点点头。他常听娘讲,舅舅早些年就离开家乡,逃荒到了山西。舅舅是个热心肠,他常请人给捎些稀罕的东西来,顺达心目中的舅舅是个善良的长者,打心眼里敬佩他。不知是歇息好的缘故,还是因有了舅舅的感召,再次上路时顺达觉得脚不像先前那么疼了。

在第三天的傍晚,他们终于走到了舅舅家。舅妈给顺达挑了血泡,敷上草药,让他歇几天,而爹帮着顺达的舅舅上山去种玉米了。

经过几天歇息,顺达和爹告别舅舅一家,又往前去。一路给人帮工,每过一个村,有活儿就揽,做完活儿再走,最后到了晋城县。

晋城位于晋东南一带,又叫泽州府,有点名气。这儿资源丰富,不仅有铁矿、煤矿,还有蚕丝、棉花、麻等出产;这里厂矿建设项目工程多,好找活计。顺达爹去盖房子的工地上做事,顺达给一户有钱人家照看一个四岁的男孩。工钱没有,但有口饭吃。顺达照管东家的孩子,经常忍受孩子随意撒野、打骂。好不容易三年过去了,顺达把小男孩侍候到了上学的年龄,才离开了东家。

顺达开始跟着爹学木匠。在一家财主的建筑工地,财主看见顺达有眼色、人也勤快,不仅答应他留下来,还决定每天给他记半个工。

夜里,顺达挨着爹躺在大通铺上,他仰望窗外的满天星斗,怎么也无法入睡。白天的事情令他激动不已,每天记半个工,两天可以挣到一个工!这样一年下来就能有不少钱!累点、苦点不怕,只要能靠自己的劳动赢得报酬,这日子就有奔头!他的心中浮现出新的希望:

家里的生活有指望了!等到年底和爹回家的时候,就可以让娘和弟妹好好吃几天饱饭;还有舅舅,一定要给他买点稀罕东西……想着想着,顺达进入甜蜜的梦乡。他第一次尝到靠自己的劳动换来收获的喜悦。

就在顺达对新生活充满憧憬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准备打仗,要扩建晋城的城墙,把晋城各个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全抓去修筑城墙,顺达和他爹也不例外。工头说工钱与原东家的一样,不会少大家的。几百名劳工起早贪黑,在工地上干了一年整。

城墙终于建成了,来验收的工头,昧着良心黑着脸刁难、找茬,他指指点点,喷着唾沫星子,最后竟然将工钱克扣得所剩无几。顺达的爹忠厚耿直讲义气,他气愤不过,和几个人商量,决定到县衙去状告工头。

他们击响了堂鼓,却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原来工头早已买通了县衙,县衙门判他们无理取闹,为了阻止他们继续闹事,并威吓他人,下令把他们关押起来。

关押不需要任何手续,吃饭问题还要自己解决,顺达又担起了为爹送饭的任务。工友们几经周折,帮助顺达在南关恒意泰布店找到一份差事,为掌柜的张恒忠打杂。不给工钱,只是提供两个人的饭食。就这样顺达每天到监狱给爹送两次饭,其余时间在布店干活,供人使唤。

艰难困苦的日子,从五月熬到十月,整整过了一百五十个日日夜夜。

在寒风凛冽中,顺达见爹踉踉跄跄从牢狱的铁门里走了出来。

他跑上前紧紧抱住了瑟瑟发抖的爹,他发现爹一下老了许多,人显得那么虚弱。顺达忙把自己身上的破夹袄脱下来,给爹披上,父子俩抱头痛哭。

顺达看着原本高大而强壮的爹,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有说不出的凄苦。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肩头承担起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担子。

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有钱的喜悦,没钱的无奈。进入腊月,是外出的人们回家的时节,也是穷人们最难活的关头。顺达和爹迈着沉重的步子,又一次登上了太行山。此时顺达的脚板已经练就得铁板一样坚硬,外面三年风风雨雨、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懂得了许许多多。

回家的感觉应该都是幸福的,但是他们父子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们在外这些年,家里借了不少外债,拉了不少饥荒。每年债主们都会在这几天踏破门槛来要账,等着他们父子回去还钱。往年带回去的钱多少总能打发一些债主,可今年两手空空啊!

他们回到林县,却不敢回东山底村;绕着东山底村转,却不敢回家;心里挂念着家里的人,却只能四处躲藏。一直到了大年三十的夜里,才悄悄到家。但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的那份尴尬,实在不好受,这个春节的滋味令顺达终生难忘。

农历年关是中国人高高兴兴虔诚祈求来年生活幸福、相互祝福的节日,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企盼与筹划来年的光景,但顺达一家子却大眼瞪小眼,冷锅冷灶,长吁短叹,坠入茫茫愁云惨雾之中。在外玩手艺,尽受欺压,还是回家种地踏实。但这一亩地无论如何养不活一家人,欠人的债也得还……

穷困的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顺达的爹娘一连几个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正月初五,习俗叫破五,清晨山村里响起稀疏的鞭炮声。这是欢庆拜年的最后一天,一破五,各行各业的人就该年复一年地各谋生计了。发全猛地从炕上坐起,自言自语地说道:“走!只能走!”郭玉芝惊讶地望着男人:“你不是说不走了么?”发全坚定地说:“这次咱们全家走,还是到平顺去找双龙帮忙牵条线,到山西平顺去!”发全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玉芝和孩子们:“把家里的地和房,全部抵了债,逃荒到平顺去。那里荒山坡多,咱们多开些荒坡,总会有生路。”“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郭玉芝叹口气,轻声附和。

家乡是中国人最依恋的地方,如今他们却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逃荒,远走他乡去谋生,翻山越岭到山的那边去。

逃进西沟

西北风卷着黄沙,刮得天昏地暗,山上被折断的干树枝四处飘落,朔风尖着嗓子吼叫。山狐野兔惊恐地蜷缩在洞穴里不敢出来觅食,弯弯曲曲的山路,羊肠子似的在山腰里缠绕,若隐若现,远处难以辨认。李顺达一家人,在山路上艰难地一步一步攀登。

在这风沙弥漫的荒凉世界里,人是多么渺小啊!李顺达一家人也像蚂蚁搬家似的,沿着曲折的小路朝太行山的脊背攀登。十四岁的顺达,担着两卷铺盖、锅碗和干红薯片,顶风冒沙走在前头。他那破棉袄敞开着,像大人一样,一手扶住扁担,一手甩动着。顺达娘郭玉芝背着一架纺车,十岁的富达背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个高粱秸箅子。顺达爹发全担着顺达四岁的妹妹菊仙和一岁的四弟存达,走在后面。八岁的三弟贵达提着个篮子跑前跑后,异常兴奋,似乎这是一次难得的旅游。

疲劳和饥饿,大人们支撑着,孩子们却忍耐不住了。贵达一会儿便累了,他变得无精打采,耷拉着小脑袋,泪汪汪地瞧着娘说:“娘,我肚饥!”小妹坐在箩筐里摇摇晃晃打瞌睡。听见三哥喊肚饥,小菊仙跟着嚷开了:“我也肚饥!”小弟存达还不会说完整的话,他哇哇哭起来了。

郭玉芝耐心地哄着儿女,李发全也向坐在箩筐里的一对儿女说:“忍忍吧,你大哥担着担子还不喊肚饥,咱们到了前边有人家的地方,叫你娘借人家的灶火煮点红薯干,一边吃一边歇息歇息再走。”顺达肩宽腰圆,结结实实,黑里透红的圆脸上,长着浓眉大眼,微耸的鼻梁下,嘴巴紧紧地闭着,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个质朴可爱的孩子。顺达想起早起上路时娘给他塞到锅里两个糠窝窝,便把担子放在路边,弯下腰把两个糠窝窝拿出来,掰成几块,分给了弟妹。

那是娘专意给他吃的,因为他担着担子,总是顶个大人干活,娘不忍心叫他受饥,他却勒紧裤腰带硬是不肯吃,他要留给弟妹。

郭玉芝赶紧阻拦说:“统共才这么点干粮,都给了他们,你吃什么?他们空着手走路,两个小的还让你爹担着,肚饥碍什么事?”顺达憨厚地说:“我不饥。弟妹们小,又是头一次出远门,应该叫他们吃。”郭玉芝听了顺达的话,眼睛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顺达跟着爹在晋城当小工,提泥包、搬砖瓦,赶嘴的生活使他懂得了不少事情,也像个大人那样心里装着全家。不是怕爹娘冻着,就是怕弟妹饿着,一家人的饥渴冷热,他都操着一份心。当娘的看到这些,想到这些,又高兴,又心酸。

顺达的二弟富达,年龄大一些,睁大眼虎着弟妹们说:“我们少吃一点,给大哥留下一半。娘和爹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菊仙和贵达听二哥的话,都要把自己手里的半个窝窝还给大哥。顺达握住他俩的手哄着他们说:“我要肚饥,还不早把它吃了?我不饥,你们吃吧。”郭玉芝知道顺达的脾气,他要把窝窝头让给弟妹,别人再说甚他也不肯吃,她又见富达还盯着贵达和菊仙,便说:“小存达还不会啃窝头,我这里有他吃的玉米糊糊,那就把窝头再掰成小块,分给大哥、二哥和三哥一点吧。”“我不饥!”倔强的富达有些生气了,转身朝顺达的担子走去说:

“大哥,我来担几里路。”“你要还行,替娘背纺车吧。”顺达说着又拿起扁担,担起担子前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