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告诉你的事情十分有限。我本来是个地道的法兰西人,两百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有一副血肉之躯的时候,那会儿,我很年轻,二十岁上,我成为了一名水手,随着马赛港口的一艘商船出航,我记得,那艘船很大,很气派,叫做“那不勒斯号”,是一艘神武非凡的双桅帆船。我们不算船长,大副,总共十个船员。
我还记得那那船上满载货物驶出马赛时的情景,我站在船头,听着那帆船离岸时,那铁铰链叮叮当当,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看着渐渐远去的港口,岸上忙碌的人们一点点变小,转头,就是辽阔无边,烟波浩渺。我那时真是心潮澎湃。海浪拍打着船舰,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本来一切都很好,我们的船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很顺利。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大家也懒散起来。谁也不会料到灾难正在降临。按理说,我们的船长已经在大西洋上往返很多次了,经验丰富,对货船航行的路线应该是了如指掌的。可是,他先是从风向上感觉出不对了。
那块洋面上本应该长年盛行西风的,可是那风向不对劲儿,我们举目,到处是蔚蓝的海水,看不到任何参照物。天也是蓝,海也是蓝,太阳也很奇怪,好像在天空的一个位置固定住了。
我们那种感觉变得越来越诡异——好像我们就处在一个风暴的中心处,因为在你周围,风的方向是不同的,好像一个漩涡。我们就在漩涡中央。渐渐地,我们才开始发觉,原来船已经不再动了。我们很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不理解那漩涡般的风暴是怎么回事。
我们就这样被困在海上,不论你怎么扬帆驶舵,怎么动用铰链,怎么努力划桨,都不顶用。船还是一动不动。船的锚也没有抛下去。船上的东西一切正常,可它就是定定的不走了。
我们拿出指北针,才开始觉得恐怖,因为那指北针好像着了魔,一直在乱蹦。我们就这样被困在大海中央,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太阳始终不动,更不用说会有夜晚,大家热得受不了,只觉得浑身被炙烤得简直烧焦了。
我们躲进船舱里,十几个人的情绪都开始焦躁起来,这么怪异的情况谁都没碰上过。而且,船长的怀表也停住了。我们紧紧盯着那表针,它根本一点也没有移动。我们再也不能证明时间的流逝。
这不是自然的现象能够解释的。大家开始怀疑是海上的鬼神作祟。这更加剧了船上的恐怖气氛。有两个水手摘下备用的独木舟,企图划出这片诡异的海域,我们眼看着他们越划越远,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直到看不见了。
我们高兴起来,看来这片海域是可以走出去的。我们大不了都坐小舟离开,把大船抛弃了,这样至少我们可以活命。大家开始去准备淡水和吃的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我们此刻身处何方,即便坐着木舟离开,也有很大的危险,终究是最后一线生机。
但是,很快,我听见有人喊起来,我们跟着跑过去,看到大船船头下面的水域飘出一个东西,那是一颗人头。他正脸朝天,两眼直瞪瞪的,脸色变得青黑,分明已经死了。——我们认出来了,那不就是刚才划船出去的水手么?海水一点点染红,很明显,他刚死去,血还没有流干。没多久,另外那个船员的尸首也飘了出来。也是瞪大了眼,脸色也是青黑的。很吓人。
我们一步一步往船尾退,天啊,究竟是怎么啦?是我们得罪了神明么?还是有人做错了事,受到诅咒了?我们背靠着背,在甲板上坐成一团,太阳一点儿也没有移动,仍热辣辣地烤灼我们,我们竟然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热,我们的脑子都被恐惧的情绪占据了。
这时候,船长说:“难道是……克吕普索?”
“克吕普索?那是谁?”我们疑惑不解。
“克吕普索是统治海洋的女神。一个邪恶,残暴的异教神。”船长说着,皱着眉头,眼神变得凝重:“我也只是曾经有所耳闻,使我印象深刻。关于她的传说都神秘,恐怖,大家也不轻易讲起。据说,她受到诅咒,没有自己的身体,因此,十分嫉恨人类,并且常常寄居在人类的身上。这个克吕普索每十年要登上陆地一次。她的义务就是收敛在大海上死去的人的亡魂,把他们送到另一个世界。我也是听那些老水手说过。船在远航时,如果有人在船上看到一只白色的信天翁来回飞翔。那么这艘船就要出事。因为这信天翁就是克吕普索的使者。克吕普索,与其说是海洋女神,不如说是死亡女神。”
说完,他盯着我们问:“出海以来,你们有谁看到过信天翁么?”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有见过。我也说我没见过。可是,我的心这时沉到了底,因为我确定在登上这“那不勒斯”号之前的夜晚,我梦见了一只白色的鸟,它长得很大,很雄壮,挺立在桅杆上,像一位神武的大将军,在它旁边还有一个古铜色的盒子。
我没把这梦放在心上,以为那只是自己对航海生涯野心勃勃的象征。谁知船长竟然说那鸟是死神的使者!我的心在胸膛里乱跳,但我不敢说,好像这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一样。我也知道,一旦我说了,他们必定会逼我下船,认为我就是不吉的象征。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是,就在这时,出乎我和所有人预料的是,船长打断了我们的议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