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风里,夹杂着泥土的潮湿味道。这个味道沿着我的皮肤缓缓上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从我的每一根血管扩散开来。其中泛着腐朽的味道,我甚至听到了枯枝败叶苟延残喘地呻吟。空气中的寒意渗入我的骨髓,在我体内窜动,来回撞击着我的肺。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它让我想起一个我曾多次到过的地方。
圣路易斯公墓外的围栏在月光下投下的黑影如同老树根一般抓着地面,生锈的铁门在风中轻轻地颤抖着,金属摩擦发出一种尖锐而奇妙的声音,就像一首音调难以驾驭的古老歌谣。我悄无声息地朝墓园里走,潮湿的地面如同匍匐着一只只小恶魔,使劲儿地拽住我的鞋底,让我每一步都比平常稍稍吃力。我慢慢地呼吸着,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对抗的感觉。
虽然这里让我想起巴黎的圣婴公墓,却比那里好多了,最起码没有熏天的臭气。曾经那种层积的恶臭在令我作呕的同时,让我又惊又惧,而令我感到异常奇妙的是,嗅觉感官通常能将将记忆从脑海中一丝一缕的拉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在我脑海中攒动着,我想起了那些蜷缩在无尽黑暗中的不朽者,他们的啸哭如刀锋般尖锐割得我耳膜生疼。我已经记不清我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地回忆从前,我的时间早在二十年前就永远的静止了。一成不变的静止让我感到一种脱节的窒息,它更让我恐惧。我并非真是喜新厌旧,我只不过是强迫自己融入一个不断变换的环境之中,来抹平那种看不见尽头的空虚,那种比冬风更刺骨,比夏日更焦灼的痛苦。我尽力不去想加布丽埃勒,不去想尼古拉斯(Nicolas),在遇见路易之后,我确实很少再去想他们,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回忆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况且前面还有生生世世等着我去经历呢。
墓碑林立,我沿着细窄的走道径直来到一座墓前。这是一座新墓。细腻的大理石墓碑在夜色的映衬下泛出银白色的冷光。墓碑上镌刻着逝者的名字和生平年月。我直直地盯着上面名字,恨不得将它也这般牢固地刻在心里。我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已成了雕塑一般,我不清楚我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直到一只黑色的鸟从我头顶飞过,那翅膀的扇动声像一阵狂风刮过,凉气从我的领口一股脑的灌进去,我的血管骤然收缩,我顿时截住心中翻涌的思绪,抬起脚跟,靠向墓碑。
墓碑的上方立着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它那柔和圆润的线条将包裹在上的月光也映衬的张弛有度,仿佛富有弹性一般。夜幕中的细微之处,我常常能一览无余,这是凡人所无法体会的。雕像上不同角度的光点,跳跃着洒进我的双眼,我忍不住抬起手,以手指肚轻轻地触及雕像那光洁的表面。我的手指沿着雕像缓缓下滑,那沁骨的凉意从指尖渗进血液,然后沿着我手腕上的动脉一路传导至我的心脏。我的手移至墓碑上那个名字时停了下来,我顿时感觉失去了力气一般无法通过上面那轻浅的沟壑阻隔,接着一股钻心的酸楚如同沼泽一般把我死死的包裹起来,让我动弹不得。我感到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滑了下来,血色的泪水在我的眼前结了一道朦胧的红光,眼前的一切突然无法看得真切。我并不是来哀悼的,却在此时哭了起来,而我的身子却因欢喜而微微颤抖,为那曾经令我动容而没来得及感动落泪的一切在此一并哭过。这一刻漫长得让我感觉如经数年。
我抬起按在名字上的手,擦干了我的泪水,然后攥紧了拳头,仿佛想将指间的空无揉碎在掌心里。我喜欢用一次次的开始来计算我曾经的经历的每个结点,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会结束,现在便更不会了。我转动脖子,望了望四周,最后目光又再次停在了面前的墓碑上,我不禁微笑起来,一时间我心中没有任何冒犯与亵渎的字眼,反而满怀一种圣洁的礼赞,这种感觉连在我活着的时候在教堂做弥撒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此时的月色更浓了,月光顺着走道漫上了我的双脚,我转向大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