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果您不救臣妾,王后娘娘也活不了!”我脚步一滞,愣怔。
三王子的声音沉怒地响起:“你做了什么?你若敢对她下毒,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雪燕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稳,窗影上一个人掐着她的脖子。
“我哪敢啊!对王后娘娘下毒的人不是陛下吗?”
“你说什么?本王什么时候下过毒?”一把将雪燕扔开。
揉着嗓子咳嗽的声音:“陛下难道忘了……十年……十年前,是您亲口向我要的毒药。当时我不知道你用在谁的身上,现在看来,是用在王后身上了。”
“哼!慧明的毒早解了!”
“真的解了吗?”
雪燕的声音阴冷得意:“王后娘娘现在百毒不侵,那是因为毒性正慢慢渗透到她身上的每一处,当时我给你的解药,不过是暂保十年无虞。现在十年之期将近,王后若再次毒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解药呢?”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娘娘……”我摆手,小豆子的声音就此打住。提着如灌铅般沉重的两腿,我慢慢走回北宁宫。正值盛夏,金炉里燃着驱蚊香。脱下外袍,我爬上雕龙绘凤的凉榻:“下去吧!在外面守着,本宫不想见任何人。”
小豆子唯唯诺诺,我又补充:“今儿的事,谁也不许说!”
我得好好想想。三王子没有反驳雪燕的话,奶娘又是他的亲姨娘……轻抚脚踝处,十年前的伤口变成了白色。当年中毒时那刻骨铭心的痛苦,我至今心有余悸。
“慧明呢?”
“回陛下,娘娘身子不爽,吩咐奴才不想见任何人!”
“本王是任何人吗?”小豆子捋了逆鳞。
“这……”
“小豆子,请陛下进来吧!”我起身肃容,悠然道。
“慧明,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眼中的急切不是作假。
“没事,就是有点困乏。你呢?身上的伤口还痛吗?”解开外袍,只见三寸来长的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黑痂,硬硬的,隐约还有点发热。周围的皮肉因为伤口的结痂而曲扭,有些狰狞。
“你没事就好!”重重一抱,三王子似乎在确认我的存在。“我知道奶娘一事让你伤心,但是……”我伸指按在他唇上,“别说,我说过,没有怨言!”那是他的亲姨娘,我不想再被欺骗……
“慧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前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期艾的眼神夹着小心。我调侃一笑:“你每次的如果都是事实,怎么?又做了昧良心的事?”
窘慌不已:“我……”
“算了,我才懒得听!”我打断他,迅速转移话题:“朝上的事情如何了?”
议到朝事,三王子立现出君临天下的严肃与气势:“粮草之事已经解决,八弟、九弟已被囚禁,只待证据确凿。眼下最要紧的是发展民生民息,这才是当务之急。”都是焦头烂额的大事,伸手抚平三王子眉宇间的痛楚,心中凄然。亲手解决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都是成为霸权者的代价。他,选择了这条路。
“东扶桑那边如何?”大王子临去时的话弥留在耳,让人心惶难安。
三王子脸上有了笑意,他握手成拳蜷在唇边,踢了鞋子随我一起:“廖青风真有一手,东王以为拔了蓝田盟的势力会充盈国库,却不想反而闹了盐荒。听说他们两人正谈判。”欢笑几声,突然变得沉静,眸光阴寒中闪烁着算计。大王子自顾不暇,肯定不会来骚扰北朝。好想见他一面,我是那年冬天中的毒,春天服的解药,算算日子,时间快了。
“我想出宫游历一番,顺便巡查蓝田盟的产业,你觉得如何?”我试探。
“不行!”紧张一声断喝,决然的目光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
北朝初年七月一日,北王遇刺案终于告结,王太后赐三尺白绫,八王子九王子判终身监禁,亲王中除五王子六王子受重用外,其它均外放丁忧。朝中涉嫌大员一百二十多人,或斩或流放。三王子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量置换朝廷大官,随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始。
短短时日,后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淑妃受父亲牵连被贬为美人,反之,雪燕则步步高升,到昨日,她已接了良妃玉碟。兰妃平淡无波,德妃愤愤,小碧怨而不言。
秋娘亲自为我穿衣。步摇,玉带,耳环,凤镯……着王后大服,秋娘细细为我打点。奶娘定在秋后问斩,我听了消息缠绵病榻数日,至一月前方好。
后宫佳丽几人,后面迤逦的宫女太监却多达数百。今日是大王太妃返宫之日,据秋娘的说明,这位大王太妃是先帝的亲母,也就是说,她是三王子的亲奶奶。风雨几十年屹立不倒,背后的权势深不可测,这是秋娘对她最中肯的评价。依我看,她懂得在局势浑浊之际装聋作哑,这才是她的最高明之处。
鸣锣开道,细乐之声隐隐相伴,龙旌凤翣,雉羽夔头。九凤御黄伞之后便是大王太妃的御乘。三王子携我跪迎。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由两个十八九岁的宫女扶下御乘,我与三王子连忙一左一右上前接扶。“孙儿好久不见太妃奶奶,今日见太妃奶奶身子硬朗如故,孙儿真是欣喜。”
呵呵一笑,大王太妃苍老的声音响起:“都是托陛下之福。”半拳粗的龙头拐杖戳在地上笃笃直响,像是击在人心上。
“这位便是王后?”大王太妃静静打量我,我略显羞涩地低头。“嗯,长得标致,富贵端庄,确有母仪天下之风范。”大王太妃点头,众人附和。
“转眼二年了,二年之内换了两个大王,前两位大王驾崩,我自己也去了半条命,没顾得上回来。这次回来,我是铁了心的不走啦!”
我笑:“太妃奶奶的宫殿还是按原样儿保持着,宫里新训的宫女也齐了,只待您示下,到时再派得力的麽麽挑选之后,才分配到各宫。”尊她为长,为图个好印象,我卖乖。
浅笑点头,大王太后很是满意。
“陛下,您也老大不小了,该广纳后宫,多多开枝散叶才是。王后,你说是不是?”嘿!这太婆,敢情她是打这主意。我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温煦地笑应。“晴儿,来,见见你大王表哥。”
“晴儿见过陛下。”柔声细气,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从大王太妃身后站出,她行礼,脸上漾着盈盈浅笑,俏丽的五官精致明艳,看到她,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那怒放的娇花。
“表妹快快请起。”伸手相扶。她款款下阶,轻移莲步到我面前曲膝:“早就听说王后姐姐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晴儿深以为憾,托姑奶奶之福,今日才有幸。王后姐姐万福,晴儿这有礼。”王后姐姐?我笑搀:“妹妹快别说见外话,你是陛下表妹,自然也是我表妹了,以后就依平常百姓般那样叫表嫂吧!”既拒绝,又不失亲热。
“晴儿妹妹长得如此俊俏,要不留下来和我们做伴如何?”雪燕娇笑。
“那还用说?太妃奶奶住哪,妹妹自然是跟哪的!”我笑嗔。眉目相接,波涛暗涌。这雪燕,她又打什么主意?
“好啦好啦!看你们一见如故,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家宴散去,我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在回宫的路上。
“姐姐,这晴儿妹妹可是有大王太妃做靠山,你怕是挡不住她吧?”尖锐的主题直冲而来,是我最不想见到的雪燕。
“那有什么?如今一后四妃的位置已满,太后若执意让陛下收她,那也只能依规矩来。”我淡淡摘枚树叶,拿它在手里旋转。
“是吗!那就祝姐姐好运了!您呀,仔细守好您的宝座吧!”扭着水蛇腰,雪燕摆臀而去。
秋娘怒目:“太无礼了!”
我乏力得紧,也没了和人相斗的心思:“由她去吧!不老实的人,早晚有人收拾。”听大王太妃的口气,似乎有意缀合三王子与晴儿这对表兄妹。我心烦这事。
“娘娘,老身看您气色不好,身体可有不适?”我仰天穹苍,心中怅然。或许,我已命不久矣。但这话,我不能说。小豆子急巴巴望我,他是聪明人,那日一番偷听,他心中多半已经猜到。
“秋娘,你说陛下对我的感情可真?”我将花瓣一片一片扯下,看着她们纷纷舞舞飞落。
“娘娘何出此言?”微微一笑,秋娘语重心长劝:“娘娘别多心,免得平白添病。自您回宫之后,陛下就日日宿在您身边,就连前几日生病,他也不曾嫌弃。若这还不真,娘娘还要怎样?”
要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很彷徨,也很茫然。
“呕——”
“您怎么了?”
最近我的鼻子变得敏感:“风中是不是有什么味?让我觉得恶心!”
“味道?”小豆子和秋娘同时左闻右嗅:“没有啊!”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两人犹豫着。
我点头,“不必惊动太医,扶我回去躺会。”
“朝廷最近如何?”我随口问,意在关心三王子。身中剧毒,短暂的生命让我觉得一切都变得渺茫,我失了人生目标。不知该为什么而活着。我爱三王子,却发现从未真正懂过他,我对他有过期待,如今却平静了。虽然他每夜守着我,但我们的心却渐行渐远。他总认为是奶娘之事对我打击太大,却不知我已知晓了他太多的秘密。我的毒,雪燕的真实身份,还有他的野心。从头到尾,我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一步步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动。却不知,统统都是圈套。但我装痴卖傻时,他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我?我没有勇气去回想……
“朝中除一些改革条令颁布外,其它也就没什么。倒是陛下有些奇怪,他最近开始寻访名医,也不知所为何事。”心中了然,雪燕不肯给解药,三王子定是从别处想法子。
睡在芙蓉帐内,迷迷糊糊有脚步声靠近。
“慧明,你又怎么了?”是三王子,英气逼人的他横冲直撞而来。
我掀帐:“没事,就是犯困而已。”
冰冷的手指覆在我脸上,拢眉,又反复用自己的额头来轻碰,直到确认没发烧了,三王子这才深吐气:“还好,我真怕你像上次一样。”
“正事办完了?”
“嗯!”闭目假寐。
“太妃奶奶对你说什么了?”她单独将三王子留下,定是商量晴儿之事。
“你别操心!今时不同往日,我大权在握,没人逼得了我。”轻吻我的额头,一个翻身,火热的大手熟稔地伸入衣襟。“别……”我制止,“我今儿很乏。”痛苦地闷哼一声,三王子恨恨一瞪我,半晌才摔身仰躺。“将耳朵堵起来!”
“为什么?”我翻身。三王子脸色涨红,再看他绷紧的身体,我恍然大悟。破碎的闷哼声慢慢传进我的耳里,床体轻晃。我背身,如火焚般的热度蔓延到每一寸肌肤。“算了,还是来吧!”
“可你身体不适。”
“一次是无防的……”
“还是不要了吧……”理智与欲望在搏斗。
“到底来不来?”
“那……嗯,我会尽量温柔……”
交谈声被粗喘取代,满室旖旎,春色无边。
整衣照镜,嫩脖上满是吻痕。这家伙,虽然只一次,却是极尽前戏。现在正值夏天,这东西怎么遮得住!我蹙眉发愁:一会儿还要去大王太妃那请安,这可怎么办?
“娘娘,大王太妃传谕各宫,让主子们不必去请安。她昨日疲乏得紧,今早想安静地歇歇。”
真是天助我也!我清了清嗓子:“本宫知道了!公公还要去其它各殿吧?顺便也让大家免了今早的请安,本宫也有些身子不适。”
“王后娘娘要不要紧?”老太监关心问。
我使个眼色,秋娘赶紧赏他一串玉珠。我道:“劳大家惦记,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惊动太妃奶奶。”
老太监诺诺应是。
北朝初年八月底,近深秋。热闹的中秋佳节刚过,宫女太监们正忙着收拾满宫的披红挂绿。雪燕拉着晴儿与德兰二妃并两美人看鱼,几人说说笑笑,和乐融融。薇薇公主嫁去了东扶桑,连番大忙,我身心疲惫。云军来了几趟,神情闷闷,我瞧出了端倪,却也无能为力。事已成定局,我只能装聋作哑。
“娘娘,大王太妃娘娘找您。”
我一怔,温和道:“知道了,我一会就来。”大王太妃从未单独召见于我,会是什么事?我望一眼笑得气喘的晴儿,难道是她?抑或是因我专宠?心中忐忑。
“孙媳给太妃奶奶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快过来坐!”慈爱的大王太妃招手,我依言上前,在她身旁坐下。她的手软软的,没有半分厚皮或茧子,岁月留下的痕迹成了苍白。眼角笑意轻扬,她揉搓着我的手,不时用手抹我的脸。“王后性格温良,老婆子心里知道。我汪氏一门人丁单薄,到孙字辈,就留了晴儿和他哥哥两个。老婆子年纪大了,他哥哥是男孩,我不操心,但晴儿……”
我已经听出了话音,抢得先机道:“太妃奶奶莫不是担心妹妹将来受委屈?放心,不会的!有陛下这个表哥在,谁能欺负了她?再说,有人欺负她,您和我不是也不依吗?”
我不接茬,大王太后脸色微愠,她强颜一笑,再次开口:“我想让桓儿纳晴儿为妃,你说如何?”单刀直入。
老太婆不再打太极,我没辙了,只好将球踢给三王子:“这事陛下知道吗?他若同意,臣妾也无异议。况且妃位已满,不大好安排。”
“后宫之事由王后掌管,你说了,便能算数!妃位之事更好办,在四妃之上再设一辰妃,这不就好了?”
连封号都想好了,我牵强笑:“这样不好吧?怎么也得和陛下商量商量。”
“陛下还不是听你的?我回宫近二月,陛下天天宿在你宫里,其它各宫各殿,根本见不到陛下的影子。你当真以为老婆子糊涂了不成?陛下正值壮年,却无半个子嗣,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王后怎能因一己私心而独霸陛下?”凤威大发,大王太后继续道:“前些日子因为你忙,所以我也没忍心打搅你!今日叫你来,就是为晴儿之事做个决定。”
这是交易?威胁?我心中冷笑。
“怎么样?晴儿之事应还是不应?”
我还是那句老话:“臣妾听陛下的!”
“你!”
“大王驾到——”洪亮的高宣声响起,仿若天外来音。
大王太后龙头杖重重一戳,她冷冷对我:“他来得倒快!”
我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