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九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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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戒指

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环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他们没有关灯。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猫又回来了。"朱环说。

李庸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些恼怒:"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对朱环说话。

朱环愣了一下。

李庸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把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它怎么可能回来?"

"回不来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说:"如果它真回来,那就说明它真的不是一只猫。"

"它不是猫是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找阴阳先生治一治了。"

说完这句话,李庸感到身下有点发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着他的脊背。

他马上想到了床下那个洞,阴风好像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哪里呢?

也许那里面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注视着李庸和朱环的脊梁;也许那里面有一个长满黑毛的耳朵,正听着他们的对话……

朱环睡里头,李庸睡床边。

半夜过去了,李庸时不时地朝地下看看。那只猫没有出现。

终于,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柜上。

那衣柜用的都是红松,原色,只刷了一层清油,可以看见木头影影绰绰的花纹。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纹有些古怪。

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来是一个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这个问题,这个木板就变得深邃了。

那应该是一只猫。

这只猫隐身在木头里,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个人怕虫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门,都属于正常。要是你开始害怕木头上的花纹,或者害怕各种东西的影子,这种恐惧就可能无药可治了。

"你朝衣柜上看什么呢?"朱环问他。

"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你把灯闭了吧。"

"为什么?"

"太晚了,睡吧。"

朱环就把灯闭了。

房间里立即伸手不见五指了。深深浅浅的黑暗在飘移着。立柜上那古怪的花纹终于看不见了。

李庸渐渐有点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听见朱环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干什么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眼睛睁开。"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开了:"你说吧。"

"我觉得,黄太的死可能跟那只猫无关。"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没有了:"那是谁?"

"我怀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闹鬼。"

李庸的眼睛睁大了,他朝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小声说:"为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枚戒指的来历……"

"不是你祖母给你的吗?"

"不是……"

"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直不想对你说。"

"咱俩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年,医院里有个患者死了,是个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进太平间,把它撸下来……"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恐惧中又掺进了丝丝缕缕的悲凉。

这恐惧是一个无知的人的恐惧。

这悲凉是一种穷人的悲凉。

他感到对不起老婆。

自从朱环嫁给他,他没有给她买过一件首饰。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里富裕一些,她能跑进太平间去偷死人的戒指吗?

尽管朱环平时粗声大嗓,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李庸低声问。

"她就是煤气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没说话。

房子里陡然充满了鬼气。

朱环见李庸不吭声,又说:"咱们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坚决地说:"扔了它!年末,我再给你买一枚。"

朱环说:"过日子还紧巴呢,买那东西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说到这里,她轻微地叹口气:"再说,我也老了……"

"扔到什么地方?"李庸问。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里去。

"就扔进胡同口的垃圾池里吧。你现在就去。"

"现在?"

"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李庸说着就坐了起来。朱环伸手打开了灯。

李庸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茶叶盒,把那枚戒指倒出来。

他拿着它,看了朱环一眼。

朱环的神情很复杂,终于她说:"你还等什么?"

"你不后悔?"

"你去吧。"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把那个茶叶盒也一块扔掉。"

李庸把戒指装进茶叶盒,披上羊皮大衣,转身就朝门外走。

突然,朱环叫了他一声:"李庸。"

他回过头来。

朱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把它拿过来,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来,递到了她手里。

她像平时那样,轻轻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长时间才举向李庸:"……拿走吧。"

这时候,李庸看见她的眼圈里噙了两汪泪。

外面很黑。

不知道为什么,深城监狱的探照灯没有打开。

实际上,天上有月亮,它弯弯的,呈暗暗的猩红色。只是,它太细了,就像一根线,很难在广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张脸,那么,这张脸绝大部分都隐藏起来了。

一个人要是隐藏起来,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头发。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个装着戒指的茶叶盒用力投进了垃圾池。

然后,他转身就朝家里跑。

他进了门之后,气喘吁吁。

朱环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脸色有点灰。

"没事了,睡吧。"李庸对朱环说。

两个人就又一次躺下了,关了灯。

此时,他们似乎踏实了一些。

夜很静。

李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天上那张只露出头发的脸。

这时候他想到,那一弯细细的猩红的线,就是一枚戒指。

或者说,刚刚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张脸,一张隐藏起来只露出头发的脸。

他渐渐又迷糊了。

突然,朱环推了推他。

"怎么了?"

"……你听。"

"听什么?"

"有声音……"

李庸竖起耳朵。"哪有声音?"

"别说话。"

"我没听到啊。"

"别说话!"

李庸就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环一下搂紧了李庸。这个动作让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朱环用手指狠狠抠了他一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是聋子啊?"

李庸不说话了,继续听,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猫……"朱环惊恐地说。

"猫?"

"猫在叫!"

"在哪儿?"

"好像在窗外。你听不见?"

"没听见。"

"哎,好像就在厨房。"

李庸说:"你过敏了。"

"你起来去看看。"

李庸犹豫了一下,坐了起来。

朱环猛地拉住了他:"别开灯!"

李庸就没有开灯,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里。

朱环说:"你怎么了?"

李庸不说话。过了几秒钟,他猛地伸手打开灯。

房间里一下变得通亮。

李庸还在床边呆坐着。

朱环用手挡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么都没有。她扳过李庸的身子,问:"你怎么了?"

她看见李庸的脸有点白。

"我看见了……"

"谁?"

"它。"

朱环哆嗦了一下:"苦猫?它在哪儿?"

李庸伸手朝地上指了指。

"在哪儿?你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不!"李庸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一开灯,它就不见了。我看见了它!"

朱环慌乱地穿上拖鞋,下了地,她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那个洞口黑糊糊,根本不见那只猫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