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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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偏宝钗袭人之辈,常常拿着经济文章出官入仕规劝宝玉,惹得宝玉总是发了几次脾气。

黛玉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公侯小姐,只是终究不是贾家的人,自然也并不多嘴说什么。

只是或说些“‘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不过亦是读书人的一种谬论罢了,岂不知学问不在那些出官入仕,却在不做一个无知无能的人,或养家糊口,或修身养性罢了。素日里常说,官场风云如墨缸,便是学问只怕也染了些俗气,文章也利欲熏心起来了。若是这样,真真还不如不懂得这份学问呢!”

宝玉大叹黛玉有见识,自是因黛玉不劝他这些功名利禄,更深敬黛玉。

经历一番世事,总是有些进益,此时的宝玉虽不说是十分稳重,可是却有一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风采;

让满园子里,许多的妙龄少女红了脸儿,动了心儿,宝钗湘云袭人晴雯皆如是。

眼见着黛玉的日益出挑,举动愈加风姿动人,王夫人忽的想起黛玉深受皇恩,素玉本事又是极大,家财只怕没有千万也有百万,素日里见她挥金如土,银钱上极其散漫,如今也该想到若没家底何以如此,不自觉心中更多了些想法。

眼见宝玉依旧眼里心里只有一个黛玉,万般大小事故都是以黛玉为主,王夫人更有了主意,吩咐金钏儿道:“将咱们这里各色好药好玩意儿好布料,都挑些上好的精致的送给林姑娘去,来日也吩咐下人精心些儿。”

金钏儿不解地问道:“素日里太太不是吩咐叫我们少管那些事情么?”

王夫人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去办,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金钏儿见王夫人不说,也只好答应了,自去料理。

原来王夫人见黛玉如今竟不比往时,只怕真真是家财百万,光是潇湘馆那些稀罕东西也够了,若是来日能娶了她做媳妇,不但能好生在她身上出了往日里在她母女身上受的气,也能将她的家财据为己有。

林素玉再有本事却算什么?又不是林家的亲公子,林家的家财也很不该他来把持!

如今的法子,想除去一个媳妇子还不容易?况且她又多病,到时候她若因病没了,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宝玉在她身上的心思自然也没有了,再娶了宝钗进来,自己一辈子的大事也算是完了,更该享些清福了。

这日一早起来,黛玉便是闷闷的,偏生天气清朗,有一点春天的温润气息,紫鹃便命人将龙眼根的虎身贵妃躺椅搬了出来在阶下,黛玉歪在上面晒着从竹林中透出来的日阳儿,形容懒懒的,却多了一股春困的妩媚。

潇湘馆本就是掩映在千竿翠竹内的,只有一条紫贝漫的小径从门口曲折到阶下,洁白如玉的紫贝,映衬着翠绿的竹竿,十分清幽十分好看,台阶两旁又有两个花缸里种着鲜红的凤仙花应景,点缀着清幽的雅淡。

雪雁正和春纤摘着两片凤仙花来坐在台阶上染指甲,紫鹃却是搬了绣架出来坐着刺绣。

竹林氤氲出一股淡淡的雾气来,缭绕院中,却是十分清爽,一个穿着红袄儿绿裤子扎着两个朝天髻儿的小人儿连跑带颠地进来,叫唤道:“林姑姑,林姑姑,你瞧我打扮得好看罢?”

却是大姐儿跑了过来,蹭蹭几声,爬上了躺椅,扑进黛玉怀里。

黛玉抱着大姐儿,只见她今日果然穿的都是新衣,针线十分精致,襟前还绣着一对红莲绿叶下的五色鸳鸯。

黛玉看罢笑道:“今儿的大姐儿倒是个标致的小仙子,衣裳也鲜亮,谁给你做的衣裳呢?”

大姐儿抱着黛玉半条手臂,笑道:“是宝姑姑给我做的,云姑姑扎的花儿!”

黛玉点头笑道:“真是好呢,大家都是很爱怜我们家的大姐儿的!”

大姐儿开心地嘻嘻笑着,大眼珠子转了几转,见到雪雁和春纤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竹林里,立刻大声嚷嚷道:“雪雁姑姑,春纤姑姑,你们做什么呢?姐儿也来好不好?”

雪雁正拿着一个竹笼,回首笑道:“好啊,我们在捉竹鼠呢,晚上做汤给大姐儿吃!”

大姐儿立刻跳下了躺椅,乐颠颠地也过去要捉竹鼠做汤给娘喝。

竹鼠原是一道名菜,肉质异常鲜美细嫩,只是竹鼠难得,贾家里也极少有人吃过。

也不知道雪雁哪里来的主意,忽然想起捉竹鼠来了,弄得两个人十分狼狈,却也没有捉到极机灵的竹鼠。

大姐儿扎煞着两只手,叫紫鹃替她洗干净擦干了,然后便钻进黛玉的毯子里,张开手抱着黛玉的腰,小脸儿在黛玉怀里蹭了蹭,呢喃道:“姐儿也要跟姑姑睡!”

黛玉听了一笑,再低头看时,果然大姐儿春困犯上,在睡梦里嘟着红嫩嫩的小嘴儿,笑容十分灿烂。

可巧凤姐儿进来,笑道:“这丫头倒是知道这里好的,巴巴儿独子一个儿溜到妹妹这里来,那里太太还在找她呢!”

黛玉一笑,道:“我倒是喜欢姐儿的,只是她也好几岁了,怎么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给取个名字好叫唤?”

凤姐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大姐儿粉嫩的小脸蛋,道:“不过就是个姐儿,谁重视她呢?我又是个不识字的,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字。倒是妹妹才学好,给她取个名字也好叫唤罢。”

瞧着凤姐儿美丽的面庞上亦有着浓浓的哀伤,没有儿子,或许是她心中极大的痛处。

黛玉想了想,摇头道:“我倒是取不得的,还是等积年的长辈取名字,才对她好呢!”

说着轻轻将大姐儿放好,将毯子轻轻掖好,自己也坐了起来,道:“你只管好好将养身子,将那要强的心压下些儿,身子骨硬朗了,自然是可养个哥儿的,如今却埋怨什么?如今没哥儿,也不能怪责大姐儿和你,谁能一胎就非得是个哥儿的?我娘还只我一个女儿呢,也没见她有什么埋怨我的时候。”

凤姐儿叹了口气,道:“链二那下流种子,哪里能和姑老爷那样清雅高贵的人相提并论?若是他能少出去拈花惹草,我心里也十分好受些,只是他这样的性子,一时半会的,哪里能改得,没的叫我自己跟自己生气罢了。”

见她脸上有些怨恨之意,黛玉诧异道:“又怎么了?好端端的,你们两口子反闹了别扭不成?”

凤姐儿忙掩住了话头,道:“没有的事情,只是我心里一时不高兴也是有的。”

黛玉深深凝视着凤姐儿一眼,淡淡地道:“好姐姐,凡事自己看开些儿罢,素日里你们都叫我看开,可是姐姐又何尝看开的?姐姐心里的苦楚,我纵然知道,一个表姑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姐姐自己心里明白罢了。”

凤姐儿低头思索了良久,才抬头苦笑道:“妹妹说的是。”

黛玉轻抚着大姐儿的发丝,道:“小时候爹爹就说过,若是一个女儿出息,胜过男儿百个。又何须看别人呢?姐姐可不就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杀伐决断哪一个比男儿逊色?”

凤姐儿叹道:“我纵是争强好胜又如何?总是改不了老太太太太们的想法,虽然她们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可是着实怨恨我的,都是想要个男孙承继香火。底下人又有多少不说我狠毒不说我醋性大的?只是脸儿都不露出来罢了。”

说着眼光瞅着大姐儿,凤姐儿喃喃地道:“我不想做第二个大太太,也不想做东府里珍大嫂子,她们都是没有儿女的苦楚,都是得了一个风流好色的相公,我只好比人强,只好比链二更厉害些,如果似大嫂子那样,似太太那样,到时候我一无所有,又情何以堪?”

黛玉深深地为凤姐儿叹息,眼前这样美丽的女子,的确,也是个如水如玉的女儿,也是个温柔婉媚的少女,从小,在闺阁中也必定是看过了春花秋月,看过了夏荷冬梅,也有一份清凌凌的憧憬和向往。

只是,贾琏的风流纨绔,家族的勾心斗角,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泼皮破落户,让她变成了南省俗称的辣子,让她曾经看过风景如画的丹凤眼,如今尽是世俗名利,尽是争强好胜。

到底,是谁的错呢?还是这个世道的规矩?

为何天下所有的女子,却如同给蚕丝密密缠绕的蚕蛹?不见天日?

这就是,这个世间里,身为女子的悲哀!

什么时候,才可以打破世间这样男尊女卑的规矩?

什么时候,蚕蛹里的女子才能破茧成蝶?舞出那份不让男儿的绚丽和斑斓?

男尊女卑,或许,别人视为理所当然,而自己,终究是太过惊世骇俗了罢!

亦或许,这一切,只是女子一份遥不可及的愿望和梦!

午间到贾母房里吃饭的时候,黛玉犹自感叹。

偏不见姐妹们,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姐妹们怎么都不来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