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凤姐儿可不若往日那般计较,既是光明磊落,又何惧一些闲言碎语?因此黛玉才不知道罢了。
凤姐儿听黛玉说得莫名其妙,本欲问的,又想并没有什么可问的,便咽下了,只道:“已经打发人告诉完颜公子去了,想来少时也就会到了。”
黛玉便喝着茶,吃了一点子乌梅蜜饯,正漱口呢,就听人通报道:“完颜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帘子卷起,果然是完颜碛一如既往地一身黑衣稳健而进。
黛玉含笑起身让座,完颜碛见到黛玉身形,不由得身子微微一顿,目光幽深,眉宇之间却是沉郁之气。
黛玉却是淡淡一笑,道:“完颜公子,好些时候没见了。”
完颜碛点点头,缓缓落座,目光却看着黛玉,轻道:“姑娘有喜了?”
黛玉自是点点头,有心装作不见他的神情,便只笑道:“正是呢,只是公子那时候还在草原上,没能来喝黛玉的喜酒,只不知道,孩儿的满月酒完颜公子能不能喝到呢。”
完颜碛凝视着黛玉越发显得粉嫩晶莹的面庞,也叹息着她周身环绕的幸福,纠结的心,竟蓦地里散开,只要她幸福,自己不也是很好么?便淡淡笑道:“是啊,竟不曾有时间回来吃姑娘的喜酒,不过来日姑娘的孩子满月酒,完颜碛就必定要吃了的。”
黛玉眉梢皆是喜色,道:“明儿里必定是要来亲请完颜公子呢!”
完颜碛既放开了心,说话自然也不若当年那般拘束了,只笑道:“不管姑娘这是个哥儿还是姐儿,完颜碛可是要做干爹的。”
黛玉也没有想到完颜碛会这么说,只是微微一怔,便笑道:“能有完颜公子这般的干爹,只怕还是我这孩子的福分呢!”
完颜碛摇头,黛玉又道:“当年绣四季图的时候,完颜公子是不是就料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送了优昙仙花和九转灵芝心?本就早该多谢了公子的,只是竟再没见过,今日该当好好谢过公子。”
完颜碛也是一怔,随即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听祖母那么一说,自然是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黛玉摇头,道:“对公子固然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黛玉而言,却是救命之物,何以言轻?若不是公子的这几样东西,只怕,黛玉早已沦为九泉之下了,哪里还有和公子叙旧的时候?”
完颜碛也不多说,只道:“当年也是姑娘的救命之恩,才能有完颜碛之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完颜碛此举,又怎能还姑娘恩德于万一?若是谢来谢去,倒是生分了。”
黛玉轻轻一笑,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说来果然是有三分腐气了,只又吩咐紫鹃拿过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推到完颜碛跟前,道:“完颜公子因不在京城,所以生意多少都是黛玉打理了些许,近时又推给了兄弟来做,这是凤来仪这几年的账本,如今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完颜碛却不接,只道:“当年送了给姑娘的时候,就不会又姓完颜的时候了,姑娘又何必说归还二字?”
黛玉微微一怔,却不喜轻易受他人之物,完颜碛似也看出来了,便道:“罢了,这些,只当是我送给我干儿子干女儿的。”
见黛玉还欲推辞,便抢先道:“便是推辞,也是要我那干儿子干女儿来跟我推辞,如今可不是你这个娘亲做主的了。”
黛玉有些无奈,只得收了,想着等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就再教孩子推辞好了。
黛玉此时再没想到,自己素来清高自诩,竟会生一个视财如命的孩子,凤来仪也再无姓完颜氏的时候了。
完颜碛看着黛玉,顿了一会,才问道:“我干儿子干女儿的爹爹,是那位皇帝罢?”
黛玉听了一怔,却荡漾着淡淡的笑意,喝了一口茶,才道:“我嫁的,不是皇帝,也不是曾经的雍亲王,只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爹爹罢了。他的名字,叫金四禛,不是爱新觉罗胤禛。”
完颜碛有一丝疑惑,但是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随即便明白了,看着黛玉柔柔的笑意,轻叹道:“多少人都是为了地位,为了家族,为了荣华富贵才嫁了给他,也只有你,嫁的只是他这个人罢了。”
到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深深佩服起了黛玉。
虽然他一直住在蒙古,但是关于黛玉的事情,他还是知道十之七八的,本想抛却,却发现自己,根本放不开。
曾经以为,她只是个闺阁中的娇弱女子,永远活在长辈的羽翼下;本以为,她纵使高贵聪慧,也必定是深受三从四德教养的大家闺秀;却不想,她虽然怯弱不胜,却情比金坚,高贵中有着优雅,聪慧中带着要强,别说女子,就是男子,能有她这般心性的,也并没有几个。
她没有因胤禛是王爷是皇帝而放弃属于她自己的爱情,也没有因惊世骇俗而稍有退却,她活在污浊之世,立于吏治乱世,却独独有自己的一份风姿,一份清澈,能在风雨中和雍正携手共度,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如此?
想到这里,完颜碛不觉有些自嘲,自始至终,自己就不曾付出什么,也比不得他们夫妻两个心心相印,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得这样罢了,明儿里,就把自己的这一分遗憾,留在她的孩子身上罢,想来从小儿看着她孩子长大,那孩子也不会和他太生分了是不是?
黛玉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吃着桌子上的点心,冰雪聪明的她,自然也看出了完颜碛真正的放开。
完颜碛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我来的时候,祖母说,你命中还有一劫,千万是要小心着一些儿。”
紫鹃和雪雁凤姐儿等人都是一惊,忙问道:“什么劫?”
完颜碛摇头,道:“祖母说,天机不可泄露,并没有跟我说什么。只是说,好歹还是留心一些,这个劫,谁也不知道是轻是重的,若是轻的自然无事,若是重的,那可大事不妙。”
黛玉并不在意,倒是雪雁沉思了半日,道:“倒也是的,明儿里回四爷话,叫多吩咐一些人保护着姑娘罢。”
完颜碛“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道:“想当初来的时候,京城繁华无比,如今,倒是有些寥落了!”
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道:“倒也不是寥落,百姓倒是比先前日子过得还好些,只是好似好了一些什么风景似的。”
黛玉淡淡一笑,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如今雍正励精图治,自是少了许多当年的狐假虎威之人。
突然一阵脚步声扬起,黛玉浅浅一笑,带着一点淘气的晶亮。
完颜碛还在愕然,就见帘子一阵风似的卷起,却是雍正一把把黛玉抱在了怀里,瞪着完颜碛道:“你来做什么?”
看着雍正沉沉的脸色,完颜碛一阵轻笑,道:“还能有什么?林夫人可是答应了我来见林姑娘的!”
雍正舍不得数落黛玉,自然是恶狠狠地瞪着完颜碛了,道:“她是我孩子的娘,不许你打什么主意!若是叫我知道了,定然不饶了你!”
看着雍正的脸色,完颜碛也是莞尔,难得见到醋意横生的雍正,但是看他虽这么说,却不对黛玉有一丝不满,想来是极其相信黛玉的心性,是真正的相知相惜罢。
黛玉只轻蹙双眉,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雍正抱着黛玉坐下,拿着桌子上的乌梅蜜饯喂黛玉,才道:“方才我有事情回家,却不见你在家,问了雪鸢,才知道你带了两个丫头到这里来了,想来也是见他,所以就过来。”
黛玉点点头,拿着茶凑在他唇边,雍正一气喝下,黛玉只拿着手帕擦拭着他嘴角的茶渍。
一言一行,总是平淡,似是繁琐,却是温馨和幸福。
谁说轰轰烈烈才是引人注目?细水长流未必不是一种极点的幸福。
因为这样,有爱情,有亲情,许多的情分,糅合在了一处,滴水穿石似的渗入了骨髓里,无法磨灭。
一室的宁静,也没有人打搅着黛玉和雍正,却偏偏不尽人意,竟听得楼梯上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扬起,紧接着似是进了隔壁雅间里,随即就听一阵破锣似的的尖声道:“原本想着,如今入秋了,爷儿怎么还拿着一把子折扇来?只是倒不知道,爷儿这扇子是哪里来的?果然是好诗呢,竟真真风**巧,必定是个浊世佳公子罢?”
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自然不是什么劳什子浊世佳公子,你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你倒说说出处?”
那破锣似的嗓子道:“爷儿可别难为了奴才了,奴才斗大的字儿不识得几个,如何认得这好诗的出处?”
说着只笑道:“我倒是知道这摇红姑娘的出处,却是真的。”
果然一阵细细的女子笑声扬起,却听那清朗声音道:“摇红虽也算是一个绝色美人了,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