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晚,烛影未散,风铃摇曳。
感受到唇边微热的呼吸,轻重浅吻,浅浅淡淡的熟悉气息,单黎夜皱了眉眼,微微打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
该怎么形容呢?
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再次发怒离去了,他的唇依旧停留在她隔着面纱的唇边,稀疏的,她能感受到他两眼微微的盛怒,如果方才是他偷吻,她怕接下来他会强吻。
如果他没有听错,她也没有记错的话,她醒来的第一眼,叫着澈的名字,只是很可惜,眼前的男人不是澈。
这点,足以他发怒了吧。
唇边的温热没有任何留情的退开,听到了身边的他异常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他转身的衣袂擦声。
“别走。”
她的声音,很嘶哑,很虚弱,让人怜惜,让人不舍。
才要转身,他的手,被她紧紧拽着,一刻也不肯放松,这兴许是她第一次试着去挽留一个人,没有缘由的。
是了,他方才也一直紧扣着她的手,她似乎在做一个很长的噩梦,她不安,她惊恐,额角冒出的汗水,全是温热。
他牵着她,像是安慰,像是呵护,亦或是,守护。
可是,他听到的,又是那一个叫澈的人名,亏他方才还在为她的生死担心,她却想着别人。
又是澈,又是她时时刻刻不忘的澈!
现在,她反手握住他,让他别走,这又算什么?
她能不能有点自重!
沾着水珠的手,有些滑,看着那抓着他四指的雪白手掌,他没有留情,另一双手,一一掰开了她的手指。
落空的手,沉入了水底。
没有回头,他无情般直接出了屋。
头脑一阵剧痛,单黎夜微微闭了眼睛,这才想起什么,往四周轻撇了好几眼,竹屋,药台,沐浴,她半裸的身体泡在冷水里。
脸上,还有一块面纱。
四肢无力,刚才开口的声音几乎接近于无声,如果不是他耳力太好,她兴许会认为他是没有听到那两个字。
水中倒映着的熟悉面容,她看到了额角的血痕。
她苦笑了一下,偏偏什么样子不好,要现在这样,加上刚才那一句话,他是不是认为她真的算是个风尘女子了,衣不蔽体的,居然让一个男人留下来别走。
她想,自己这回,又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不知道他是福星还是灾星,每一次受伤总是能见到他,似乎有他一切都会化险为夷,可他总是会在她身上的伤上再加上痛。
只不过,这一次是心痛。
叶南翌走出药屋,没有任何表情的回到自己屋内,连看都不看外边的两人一眼,直接进屋,猛的关了房门。
龙夙雨看了眼一旁心情沉重的秦楚潇,这才缓步走到他房门口,敲了敲他的房门:“翌儿。”
房内没有动静,龙夙雨只得加重了口气:“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是关于那女子的。”
叶南翌靠着竹墙,低沉着眸子,心内的怒火有多深,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脸色看得出,如果她是他的人,即便翻遍天下三尺,他也会把澈给找出来杀了。
可惜,她不是。
他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可是如果心里没有那个念头,那他现在的表情又是在告诉别人什么。
他生气?还是嫉妒?还是在意那人?
该死的是,他居然还可以那般在意那人的生死,听到龙夙雨的那第二句后,他将门打开了。
龙夙雨进屋后将门给带上,也算是将秦楚潇给隔离在外,秦楚潇走到不远处的竹林内,既然他们师徒俩说话不想让他知道,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身旁的竹子动荡摇晃,这一拳却仍然解不了他激烈的情绪。
他也想救灵儿,可是他不能离开这儿,叶南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不过,即便他能信任叶南翌对灵儿的真情,可蝶谷那地方,若叶南翌一旦去了,后果会如何?
只怕真会如叶南翌自己所说,他会毁了那地方。
“我知道璃月教禁地在哪,你带她去吧,我帮你引开秦楚潇。”龙夙雨的话语没有带有任何的感情与情绪,她的格调,依旧是清冷冷的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帮那个女子。
兴许是因为歉疚,十七年前的那晚,她没能救得了那女子的母亲,反倒是叶书渘将还是几月大的叶南翌托付给她,她虽不知道叶南翌的身世,但必定也与叶书渘有些关系,不然叶书渘也不会这么诚恳的请求她。
她看得出来,叶南翌对那个女子很特别,这样兴许也好。
他与秦楚潇的谈话,她同样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为难,秦楚潇不肯带那女子去,可她龙夙雨却又偏偏知道那地方的存在。
帮那女子,意味着她要与秦楚潇对抗,明知道那地方是璃月教禁地,而他是教主,她与他的关系,注定中间总要隔着些什么。
不帮……她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十七年前的那一晚,触目惊心,她护不了叶书渘,如今,又怎么可以让叶书渘唯一的孩子丧命?
其实……她知道,秦楚潇也是想救他徒儿的,只是碍于她在,所以才显得这么绝情,他怕她会误会,会以为他拼命救他徒儿是因为那女子与叶书渘相似。
那是他的徒儿,他又何尝忍心呢。
叶南翌没有多余的话说,浅浅的眸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璃月教禁地,他会去。
而且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为她!
星空中的月牙,偏移了很大一个弧度,那一方有微微的亮度,似乎快要天明了。
单黎夜微微抬起了手,指腹轻抚着那一块面纱,没有镜子,她依旧能感觉出自己容貌的变化,那些血痕仍然还在。
那晚她迷迷糊糊的意识中见到了易沐枫的影子,她知道是他将她送到了这儿,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除了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个女子唤他,翌儿,很亲切的称呼。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会这般呼唤他。
易沐枫在西岩唯一能找的人,只有一个,那个女子该是龙夙雨吧,叶南翌胸前的纹身,他是龙夙雨的徒弟。
然后,还来不及探讨更多,他再次毫不避讳的闯了进来,一手扫过她身边的衣服,把她抱出了浴桶。
而现在,她在凝霜城客栈。
从那一片迷雾竹林出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凝霜城,表示已经离江舟城还有些距离。
她至今还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他没有跟她交谈过,哪怕半句,他如今应该是不屑和她这个风尘女子说话。
可为什么,又要这么待她?
嗓哑的嗓子恢复了许多,不再那般嘶哑,在他抱着她进入客栈房间,放到床上,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念出了四个字,平平淡淡的,不温不热的,带有客套寒暄。
“叶大楼主。”
他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冷清清的声音:“有事?”
“我想问你要个东西。”单黎夜眨了眨眼皮,仍旧有些虚弱的身体,勉强支撑起来,不等他问,她再次开口:“百花玉露丸。”
她确信,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身上,出那片竹林之前,她泡在药水内,身上不可能还藏着什么。
而他一定会将原本在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拿走。
譬如,龙凤玉,九茗冰丹,还有百花玉露丸。
“百花玉露丸确实是个好东西。”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端详了许久,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声音:“研制出这药丸的人,一定跟你很熟,加上一味凤凰血,便能解百毒,你想用这百花玉露丸来解玉肌丸的毒,是吗?”
不待她出声,他突然的转过身,看着半支起身体的她:“你一定想不通,我明明知道百花玉露丸可以为你解毒,却偏偏不用。”
其实他更加想不通,玉肌丸的毒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威胁,龙夙雨也知道,确实可以用玉露丸为她解毒,根本就不需要服龙夙雨给的药。
可他没那么做,龙夙雨也只能由着他。
“我只知道,你有目的。”单黎夜微微摇头笑了一下,即便知道,自己现在的命完全是由眼前的这个男人掌控。
他高兴了,他允她生。
他不高兴,他可以让她死。
至于他的目的……他还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已经与璃月教无瓜葛,武功无法施展,寒冰剑也被人夺去,现如今龙凤玉也在他手中,何况现今她还算是个卧榻的垂死之人。
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图的吗?
她还能笑,说明她的头脑还很清醒,无论这个男人做什么,都不可能是为她单黎夜而做,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最终她还是得死在他手里。
正如他在璇火洞所说过的话——因为有一天,亲手杀你的人,会是我。
她清楚明白,那并不是玩笑。
如今,他是要一点点折磨她死吗?
她和他,一定是前世今生都有仇,不然她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想要置她于死地,连一个理由都不给。
没有力气再支撑,她慢慢放下了自己的身体,头若有若无的枕着自己的手。
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明艳:“叶南翌,如果你真心想让我死,就给我一个痛快,我不会怪你,就算真做了鬼,我也不会缠着你。”
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原因为何。
至少那一世,在跳海前一刻,她是对那个世界虚无可恋了,她甚至可以杀了润为澈报仇,可在最后开枪那一刻,她犹豫了。
润是他的哥哥,两个人长得太像了,那把枪就像是在对着澈一样,她下不了手,因为她在润的背后看到了一抹虚无的影子——那是澈。
那一刻,她知道,澈其实没有死,那一场假死,只是做给他哥哥看的,他要逃离组织,只有这个方法。
那一世,润兴许会告诉她要她死的原因。
但眼前这个人,不会告诉她,他目光中的寒意,清冷。
他冷凝的目光踱向她:“你这么想死?”
或许他该问,她是这般如此的想死在他手中吗?
她的眼神中,明明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便如此认定,他是想害她吗?除了敌人,他几乎也已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
她可以对龙云温柔,可以与易沐枫亲近,可以对澈念念不忘,甚至那次在璃月教,她与络轩的关系几乎也好转。
可唯独偏偏对他,除了眼中的敌意,他看不出什么。
他的手,勾起了她的面容,与她四目相视着:“你想死,那我不会让你如愿。”
“你说的,有几句话可以当真。”单黎夜挑了眉目,伸出手,缓缓的搭上他的手:“你说过,有朝一日,亲手杀我的人,会是你,这句话,叶大楼主忘了吗?”
在璇火洞,他说过的话,她记得,到至今,他都没有做到,甚至现在他还要她活着。
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他不是君子,他曾亲口说过的。
幽冥楼主,又怎会是,正人君子。
下颌间的力道,有些松缓了,他微微一冷笑,凝着她不惧任何的面容,话语凌厉度骤曾:“刚才那一句,就是真的。”
她想死,他不会让她如愿。
当然在他出口的那一刻,另一只手中的瓷瓶,已经被狠狠的捏碎,只剩下空尘飘落,连带瓷瓶内的药丸,悉数被毁。
他做到最绝了。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她知道,没有百花玉露丸,玉肌丸的毒性一样可以解,只不过那个过程比较有些缓慢,当然,无论哪一种,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如今只是一个被他控制的囚徒,连死都没有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