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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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新科学的奠基人(28)

这是个相当高的评价。事实上,华生在许多问题上要么过于简单化,要么说得过头,致使其他行为主义者不得不在后来对他修修补补。今天,几乎没有谁持有他的极端环境论思想,也没有谁建议对孩子保留感情,并通过极端严厉的行为主义规则培养他们。他视作理论系统基石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理论经证明并不是惟一重要的理论系统,因为后来的行为主义者又给它增加一种模式,叫“操作性”条件反射。最为重要的是,就在华生接受金奖的同时,非常明显的事实是,s.R单元链(一系列互相联系着的条件刺激一反应链)不管有多长,也不足以解释多重和复杂的行为。

尽管如此,华生依旧是半个世纪中主导了美国心理学的激进理论和实践的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位代言人。雷蒙德·番切尔在其所著的《心理学开拓者》一书中写道,尽管行为主义的许多进展没有华生可能也会发生,但是,“他明显地加速了事件的发生,并给客观心理学运动带来一种有可能缺失的活力与威力”。

华生病逝于1958年,即其接受金奖的次年。他至死都还坚信,他所发动的这场革命,以及这个在美国心理学界执掌牛耳达半个世纪的学派,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心理学。但他错了,我们后面会谈到这一点的。

§§§第四节行为主义的胜利

行为主义在经历启动初期的缓慢发展之后,很快在20世纪20年代得到了许多心理学家的青睐,特别是在美国。它很快成为主导性的观点,且在不久之后成为几乎是惟一可以接受的看法,至少在学术圈子内是如此。

它大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它宣称自己是最早的真正科学的心理学。直到19世纪,心理学坚持的一直是哲学思辨,而不是科学实验。在19世纪,新心理学的继承者们曾致力于将心理学变成一门自然科学,但只走到用生理学术语解释一些简单的反射和感知的地步,而且,即使这一点,也是要依赖不可实证的内省法才能做到的。

相对照而言,行为主义者宣称,他们可以完全依靠可见、可测的现象——来建构一门心理学。他们认为,这些彼此互有因果关系的刺激一反应现象是动物和人类行为全部集结在一起的基本单元。这样一门心理学以类似于化学或物理学中具体而不变的反应为基础,按照华生的话说,它能使心理学家们“在知道刺激的前提下预测应有的反应——或在看到反应发生的情况下,指明引起这种反应的刺激”。

大多数心理学家认可行为主义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他们只需集中精力于一些可见的行为,可完全不理会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们在过去2400多年里所提出的有关思维等难以解决的问题。行为主义者认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思维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且就解释行为的目的而言,也完全不需要知道它。他们常把思维比做一只黑箱子,里面装着未知的电路。如果我们知道在按动箱子的某个按钮时,箱子就会发出一种特别的信号或动作,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则无关紧要。我们根本不应该讨论思维里面有什么东西,因为所有关于心理过程的讨论,都等同于相信存在某种控制大脑机械的无形东西——“机器里面的幽灵”,英国的行为主义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爵士曾这样嘲笑过。(一位反行为主义者的嘲弄同样引人注目:“仅提一下‘心灵主义’一词就可能冒犯行为主义者,好像面对一大群儒雅之士提到‘手淫’一词一样令人嫌恶。”)

另外,行为主义的成功还有着深刻的社会及文化原因。它很对20世纪某些人的口味,尤其是在美国,因为它非常实用,不追寻最根本的解释,只寻找可投入使用的常识。

至少有一位行为主义史学家曾把它的兴起与美国的城市化和工业化联系在一起,他就是戴卫·贝肯(David Bakan)。他认为,社会发展引发出人们想要掌握身边这些无法了解和令人烦忧的陌生现象,而行为主义者则向人们保证可以全面解决这一需求。

贝肯还提到行为主义走红的另外两个社会原因。其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唤起了人们对德国心理学的敌意,行为主义正好成为符合时尚且极易找到的替代品;其二,行为主义适合美国特有的反知识分子习气。它让人们知道,即使对心灵主义心理学里的精要全然不知也毫无关系,因为精神现象要么是错觉,要么是不可知的,人们大可不必花费时间和精力对其进行研究。

从20年代至60年代,行为主义(或其更为复杂的翻版,新行为主义)成为美国心理学中的统治力量和模式,并传播至心理学界的其他地方。不过仍有心理学家抱着陈旧的思想不放,还有另一些人,其中包括弗洛伊德主义者、心理测验开发者、儿童发展心理学家和格式塔心理学家等,则将重点放在人类的心理过程之上。但在大多数大学里,这些人大都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工作和术语,使其适应行为主义的范式。行为主义史学家格列高利·金布尔(Gregory Kimble)稍带夸张地说:“在50年代的美国心理学中,出版有关思维、意识、意志甚或能力的作品都要冒着被挤出局(本行业)的风险,”这是因为,只要使用这些术语,就表明其依旧是唯心主义者,依旧相信过时的、主观的和神秘的概念。

其结果是,20年代至60年代的几十年间所进行的大部分研究所面对的,都是一些极为精细、客观得无可置疑但又没有太大启发意义的课题。我们从《心理学快讯》和《美国心理学杂志》发表于1935年的内容中抽出一些代表性题目如下:

“饥饿对鸡啄食反应的影响”;

“老鼠在迷宫阵中第一次与第二次探索的比较”;

“利用经过迷宫训练的老鼠研究吗啡及相关物质对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

“动物在迷宫中的辨识错误”;

“皮肤电生理反应胆力计问世”。

即使以人类为实验的课题,一些论文题目和方法也受到行为主义教条的局限。1935年《美国心理学》杂志中的一些典型论题如下所示:

“人类混合唾液中PH值作为伴随行为生理变化指标的可信度研究”;

“不同程度随意控制的肌肉条件形成比较”;

“通过实验进行高阶反应的消除”;

“与明确的情感表达相关的皮朕电流反射”;

“手指双向运动中时间关系的过分补偿”。

这些文章的作者和类似研究者并非真正对鸡的啄食行为或人类唾液中的PH值感兴趣,而是对学习——获取不同刺激所产生的行为反应——感兴趣。在行为主义时代,学习是美国心理学的中心议题,其假定是,几乎所有的行为都可用刺激一反应学习原理加以解释。同样重要的另一个假定是,这些原理同样适用于其他有知觉的动物,就像化合价原理适用于化合物中所有元素一样。人们从鸡、猫、狗,尤其是老鼠,身上得知的东西,亦可适用于人类。

老鼠是人们最喜欢使用的实验动物,因为它们比较便宜,体积小、容易控制,成熟也快。于是,无以计数的老鼠被用以进行这项研究,它们通越迷宫、操纵杠杆或按动按钮以获取食物;它们跳过不同颜色的门或按下一根棍子以断开使它们的爪子跳动不停的电流;当然还要完成其他许多任务。这些实验没有委琐可言,全部目的旨在发现一条通用的行为定律。以下是几个例子:

——把一只老鼠放在一个简单迷宫的入口,其中有6个选择点(每个选择均呈T型,有一个分支是死胡同,另一分支则可继续下去),结束处有个目标盒子。老鼠开始一边嗅着探索,一边小步跑动;它走入死胡同,折回身来,往另一边再跑;对错各三次后,它到达了目标盒——于是被提出来稍事休息,而后再放回原处。至第七次时,它在目标处发现了饲料。老鼠嗅着饲料,然后一口吞下。另一只老鼠进行了同样的训练,可没有任何饲料奖励,即使跑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奖励。

两只老鼠在一周内每天进行同样的训练。到周末时,第一只老鼠完全掌握了路线,在迷宫里面直行,一点错误也不会出;第二只老鼠仍跟以前一样总是犯错误。但最后,当第二只老鼠也在跑道终端得到食物后,令人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再试时它竟一点错误也不出。它在一天之内便学会了第一只老鼠在一周内才学到的东西。这个实验证明了两条原理:奖励产生学习,这可从第一只老鼠的情况中看出;如果缺乏奖励,可能产生潜在的学习,这一点可通过第二只老鼠的行为得知。(在某种意义上,虽没有奖励也会产生学习但一旦某项奖励与“正确的”行为发生联系,学习便立即受到激发。)

这与人类的行为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任何老师都会告诉你。学习绘画或其他任何技巧的孩子可能在开始时一无所获,但在老师鼓励或赞扬时,突然间突飞猛进;类似的情况还有,飞行新手在着陆时可能要跌跌撞撞地练上十几次,最后才半偶然地“走一次运”,并得到教练的表扬。从此以后,他似乎“找到了感觉”,每次都能顺利降落。

——几只老鼠被放进一只简单的T型迷宫的起始箱中,一次放一只。在右手分支的末端是一道白色的门,门后有奶酪;在左手分支的末端是一道黑色的门,门后有一道金属栅栏,将给老鼠爪子一种轻微但不舒服的电击。等它们完全学会之后,实验人员突然改变情形,将白色的门和食物放在左边的分支里,黑色的门和电栅栏放在右边的分支里。老鼠向右转并遭到电击,立即改成向左转。

魔术师般的实验者再一次把一切倒转过来,老鼠也立即学到了。它们已知道奖励和惩罚是与门的颜色——而不是方向——联系在一起的。实验又一次证明了巴甫洛夫的分化定律,即在具有两种线索的情况下,它们会学习选择有奖励的线索。

这一点适用于人类吗?当然。新手农夫可能只收获一小堆西红柿,而其邻居种的是另外一个品种,阳光也更充足一些,因而获得大丰收。新手第二年试种邻居的种,依旧运气不佳。他立即认识到,日照时间一定是关键的因素,因而锯掉一些树,让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于是,他成功了。

——另有一种T型迷宫,老鼠们需要在里面学习向右转。这一次,当它们选择左边分支时并没有惩罚,只是没有得到奖励。一些老鼠幸运一些,它们每次选中右边的时候都能得到奖励。另一些则不那么幸运,每四次才可能发现一次食物。结果是,比起运气好的老鼠来,运气不好的老鼠学会选择右边的速度要慢得多。实验显示,学习中的部分强化比持续强化效果要差得多。

然而,实验者把一切又倒过来。两组老鼠在两个分支里都得不到奖励。情况如何呢?怪事发生了,此前幸运的老鼠很快就忘记了前面所形成的条件作用,迅速改变了它们的选择,而此前每四次才得到一次奖励的老鼠在长时间来仍持续不断地选择右边。实验显示了部分强化效应:动物所期望的越多,情境变化对其打击越大;如果期望不高,学习得来的行为在情境发生变化时也就更稳定一些。

人类的类比:一位工作相当出色的员工每年都有大笔加薪;有一年,由于公司收益较差,他的加薪不多。失去动力之后,他吃午餐的时间越来越长,下午5点即准时下班,还不时请病假。而一位不那么出色的员工只偶尔因生活水平的上涨而略有加薪,效益差时只能得到一份基本工资,但他对工作的责任心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因为他的期望值不高,认为奖励的减少并不是整个系统发生变化的结果。

§§§第五节两大新行为主义者:赫尔和斯金纳

如上述实验所示,行为主义者大大扩展了行为主义的学说和方法论,使之远超出了华生的概念。华生曾用简单的术语将行为描述成“由给定刺激而产生的、条件和非条件的肌肉及腺体变化”。后来,人们将此观点称作“肌肉抽动心理学”。他的信徒们一度坚持这一观点,如其中的沃尔特·亨特(Walter Hunter)于1928年所写:“所有行为似乎均为简单肌肉和腺体活动的组合,只是复杂程度不一而已。”

然而,要想说出复杂行为的意义,只怕得观察其完整无缺的形式,就像那些有特性和意义的行为一样。一只筑巢的鸟不仅仅是一个对若干刺激采取若干反射的有机体,而且还是鸟在筑巢——一种带有目的性的复杂行为。如行为主义者埃德温·霍尔特(Edwin Holt)于1931年所言,行为是“有机体正在做的事情”——觅食、示爱等——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只是一系列用以构成其特性的反射,也不只是一个“算术和,只与加减关系相关”。

但霍尔特不愿将目的归于动物本身,因为这将意味它会受到思维的影响,即它会向前预测目标,然后努力实现这一目标。反之,他将复杂行为的目的性归结于刺激一反应单元组合的过程:动物每一步骤中的寻找与回避,构成其集合刺激一反应单元,结果这种行为组合看起来似乎是有目的的。这种说法过于模糊,因而无法令人信服,但它已经走到任何正统的行为主义者所能走到的尽头。

作为一个新行为主义者,耶鲁大学的克拉克L·赫尔(Clard L.Hull,1884~1952)做出了更为重要的努力,将行为主义大大推进了一步,使其成为一门可按牛顿物理学模式进行定量分析的严密科学。赫尔原打算做一名采矿工程师,但小儿麻痹症使其下肢残废,于是转向心理学,因为这门科学并不需要繁重的体力活动。由于受到了工程学方面的培训,因而他竟能为行为主义推导出了一种微积分。一切如其在自传中所述:

1930年左右,(我)得出相当肯定的结论,即心理学是一门真正的自然科学,其基本的法则是可以通过少数几个普通的方程式加以定量描述的;个体的所有复杂行为最终都能从二级法则里归纳出来,二级法则源出于(1)原初法则及(2)行为发生的条件;作为整体的团体行为,即严格意义上的社会行为”也可按类似方法通过定量法则从同一原初方程中导出。

赫尔的中心思想是个非常熟悉的概念:行为由一系列或一连串相连接的习惯构成,每一种都是刺激一反应的连接,产生于强化的结果。这是桑代克效果律的翻版。赫尔的成就中较新的东西是,他假定出一系列的因素,认为每种因素都加强、限制或禁止着这类习惯的形成。同时,他还列出一些方程,人们可以据此计算出这些因素中每一项因素的精确效果。

这些因素包括:动物驱动力的水平(饥饿的老鼠觅食的驱动力远大于肠饱肚圆的老鼠);强化力(以诸如“5克标准食物”之类术语表达);刺激后紧跟着的强化次数;每次强化之后获得的“需求减少”程度;因疲劳和两次尝试之间的时间长度而产生的“驱动力减少”的程度(驱动力以需求为燃料);等等。艾德温·波林(Edwin Boring)后来以极巧妙的用词说道,这是一套极为“蠢笨的”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