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城堡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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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审判(26)

K目前清楚地意识到,当刀在他头顶传来传去的时候,他应该把刀拿过来,插进自己的胸口。不过他没有这样做,只是转过头,向四周看了看——他的头部还可以自由转动。他无法完全越俎代庖,代替这两个人完成他们的所有任务。这次最终的失败应该归咎于他自己,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做这件事。他的目光落在采石场旁边的那座房子的顶层上。那儿亮光一闪,好像有人开了灯,一扇窗户蓦地打开了。一个人的身子猛然探出窗口,他的双手远远伸出窗外。由于他离得远,站得高,所以他的形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一个朋友?一个好人?一个同情者?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人?仅仅是他一个人吗?还是整个人类?马上就会有人来帮忙吗?是不是此前被忽略的对他有利的论点又有人提出来了?自然,应该有这样的论点。逻辑毋庸置疑是不可动摇的,但它无法阻挡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他从不曾见到的法官究竟在何处?他从来没能够进入的最高法院又在哪里?他举起双手,张开十指。

但是,其中的同行者的双手已经掐住K的喉头,另一个人把刀深深插入他的心脏,并扭动了两下。K的视力逐渐模糊了,不过还能看到面前的这两个人。他们面颊贴着面颊,正在看着这最终的一幕。“像一条狗似的!”他说。他的意思大概是:他死了,但这种耻辱将留存人间。

布拉格的老街到处浮动着卡夫卡的影子。1914—1915年间,在那个犹太区公墓附近的小巷里,默默无闻的卡夫卡创作了《审判》,许多年后,各种溢美之词纷至沓来,现代派先驱的光环笼罩在这位早逝的奥地利作家身上,而在近一个世纪之前,弗兰兹·卡夫卡将这部《审判》读给亲朋好友时,得到的却是满堂哄笑。

理智的呼声总要遭到无数次粗暴的拒绝。悲观的卡夫卡用他惯有的深邃、梦魇、平淡而荒诞,映照出社会、人性复杂而幽暗的角落。

《审判》的主题一直以来众说纷纭,存在主义的“荒诞”,解构主义的“逃亡”与“延异”,生平履历的影射,法律视角的权力批判……这部“寓言”式的长篇充斥了似是而非的不确定性。

《审判》始终贯穿着无望的挣扎。K,这个符号化的人物一觉醒来便开始了他的噩梦:从无故被捕、受审到离奇处死,“审判”变得讳莫如深又欲盖弥彰,却往往凸出了生存的荒谬。他的那种阴郁的基调往往让人退避三舍,但又深刻地触动了人的良知与社会的疼痛,真正体会到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不安与焦虑。相悖于他平淡无奇的生活背景,他是文学史上最令人费解的小说家。

尽管弗兰兹·卡夫卡涉世不深,生命短暂,但对社会、政治、人性显现出来的深刻洞见却令人震惊,他写出了社会中个体孤立无助的窘迫和痛苦,以及那种现实的非理性,无不悚然。在看似平淡、赘述、滞重的背后,充满了强烈的社会与人性异化的批判;而在充满现实逻辑的人物语言中,却又是深深的荒唐与讽刺。

一个小人物的悲哀,却是这个荒谬人世的缩影。虚幻而强大的权力体系、个体趋利避害的本性,渗透着阴霾和沉重的气息。

评论界一般认为这部小说的“审判”至少包含三层意思:既被视为对无罪的审判,也被读作对有罪的审判,同时还被解释为对“审判”的审判。有着法学博士的教育背景和职业律师生涯的卡夫卡自然而然地从他熟悉的法律的叙事视角无比锋利地解剖和揭露了社会和人性的荒诞与悖谬。这位上个世纪初的厌世的天才因其好友马克思·布罗德(MaxBrod)违背了他焚稿的遗嘱得以让人们刮目相看,也留给我们更多丰富的诠释空间。

司炉工

由于被一名女佣勾引,并与之生下了一名私生子,十六岁时,卡尔·罗斯曼便被父母撵去了美国。他搭乘的轮船缓慢驶入纽约港,阳光似乎在瞬间变得强烈起来,眼前终于出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女神像。在她周围流动着自由的气息,仿佛就在瞬息之前,她握剑的那只手才高高举起。

“真是宏伟啊!”卡尔喃喃自语道,到这时候,他依旧毫无准备下船的意识。在他身边有许多旅客经过,个个都带着行李。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流推动着向前行去,一直来到甲板上,凭栏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