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城堡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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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城堡(41)

“哎呀,”佩披说,“原来你还爱着弗丽达呢,因为她把你扔了。她不在你身边,爱她不难。不过,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就算你什么都对,把我当笑柄也罢,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弗丽达已经离开你,无论事实是我所说的也好,是你谈的那些也罢,休想她再回到你身边,就算她要回来,你也得先有个地方安身之处,天这么冷,你既没事做,又没床睡,就去我们那儿吧,你会喜欢我那两个女朋友的,我们会让你过得舒服,你就帮我们做事,这种活儿叫姑娘们自己干,实在吃不消,今后我们姑娘就用不着样样都只靠自己了,在夜里再也不会心惊肉跳了!到我们那儿去吧!我那两个女朋友也都认识弗丽达,我们可以把有关她的事全部讲给你听,让你听到腻烦。去吧!我们也有弗丽达的照片,可以全部都拿给你看。当初弗丽达可不像现在这么神气,你简直都认不出她来,或许只有眼睛还能认得出,甚至在当时她那副眼神里都流露出多疑、谨慎呢。好吧,你去吗?”

“可以吗?昨天我刚在你们那条走廊上被人碰见,闹得满城风雨呢。”

“这全都因为被人看见了,可你跟我们在一起,就不会被人看见。除了我们三个人,没人会知道你。今后的日子还会更美好。即便是现在,那儿的日子也让我觉得比前一会儿要好受很多。现在我无奈只好离开这儿,没准也落不到什么损失。听着,就算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倒也不会觉得心烦,一个人总要让苦日子过得甜美些,我们还这么年轻就开始品尝苦日子的滋味,说起来,我们三人死守在一起,尽可能在那儿过得美好,你会喜欢亨莉爱塔的,也会喜欢爱米丽亚,我跟她们说过你的事,那样的故事在那个房里,总会让人难以相信,就好像房外就根本出不了什么事似的,房间里又温暖又舒适又局促,而我们三人挤得格外紧。不,虽然我们只能互相依靠,但也没有彼此嫌弃;相反,我一想到那两个女朋友,简直很高兴自己又要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比她们过得好呢?当初我们三个人连成一条心,就是因为大家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但如今我到底出了头,才与她们分了手。我当然没把她们忘掉,一直牵肠挂肚的就是如何为她们办点事。尽管我自己的差使还不牢靠,可已经跟老板谈到亨莉爱塔和爱米丽亚的事了。在亨莉爱塔身上,老板倒不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而爱米丽亚,必须得承认,她比我们两人年纪都大,跟弗丽达差不多,可别指望老板再提拔她。

“想想看,她们明知道在那儿过的是种苦日子,可都甘心受苦都不愿离开,真是好人啊,分别时,她们掉了眼泪,看来多半是出于可怜我,一来,不忍心看我离开我们一起的那个房间,到外面冷风里去,我们在那儿以为房外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二来,不忍心看我到陌生的大房间去接触陌生的人。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混口饭吃,其实我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到那时候,我也毕竟可以凑合过去了。

“现在我重新回去,她们估计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想要顺我的心意,才会流下几滴眼泪,惋惜我的命不好罢了。但是等她们看到你,就会看出我离开其实是件好事。她们也会高兴我们终于有了个男人当帮手、做保镖了。眼看什么都要保守秘密,有了这个秘密,我们三个人的心会连得更紧,这真让她们觉得高兴。请到我们那儿去吧!绝不要你尽什么义务,你也用不着像我们那样总待在我们房里。等到来年春天,你再到别处安身,如果不愿再跟我们一起过,那么要走就走。

“不过,即便到那时,你也要保守秘密,别把我们出卖,因为那一来,我们在赫伦霍夫旅馆的日子就算完了,当然你跟我们一起过时,在其他方面也要小心,哪儿也别露面,除非是我们认为安全的地方,要听我们的。你只有这点受管束,你跟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此外,什么都随便你,我们分给你干的活可不会累着你,这个你不用害怕。说了这么多,你去吗?”

“到春天还要有多久?”K问。

“到春天?”佩披照着说了一遍,“这里的冬天比较长,很长很长,而且也没个变化。可我们在楼下从不抱怨,我们吃不到冬天的苦头。早晚有一天春天也会来到,还有夏天呢,想来总也有个夏天。可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春夏两季都短得不到两天似的,就连在最美好的日子里,就连在那时候,也往往会下雪呢。”

这时候,门打开了。佩披着实吓了一跳,她此时的思绪已经不知离开酒吧间多远了呢?不过进来的倒不是弗丽达,而是老板娘。老板娘好像没料到K还在酒吧,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K一边辩解说自己是在等老板娘,一边又连声感谢老板娘让自己在这儿过夜。

此时的老板娘弄不懂K为什么说在等她。K对老板娘说,自己以为她再要跟自己谈一次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请老板娘原谅,K还说反正他马上就得走。K在学校里是看门的,当时随随便便就走开了,到现在出来得可有些时间了,这都怪昨天的传讯耽误了事,并且他对这样的事情又没多少经验,只是不想再像昨天那样给老板娘添麻烦而已。

临走的时候,K向老板娘鞠了个躬。老板娘还没有明白什么情况,就好像在梦里,恍惚间看着他。这一看,K也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此时老板娘笑了笑,当他看到K脸上的那份惊讶,好像她原来等着K回她一笑,可看看对方面不改色,她才醒过来神来。

老板娘对K说:“你昨天是不是私下里和别人议论过我的衣服。”K不记得了,一脸的迷茫。老板娘说:“你想不起来了?那你不光是脸皮厚,而且还加上胆子小呢。”

K借口说昨天由于疲劳,可能说过一些胡话,但是现在自己确实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况且他能议论老板娘的衣服什么呢?说实话他生平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至少他没有见过像老板娘这样穿着那样的衣服出来做事的。

“别跟我来这一套!”老板娘接口说,“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议论我的衣服。我穿什么衣服关你什么事?”听完老板娘的话,K又向老板娘鞠了一躬,然后就向门口走去。老板娘冲着K的背后嚷道:“你说你从没见过哪个老板娘穿着那样的衣服做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讲这种胡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K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老板娘说不要发火,那种话当然是胡说八道。说到底,他对衣服可没有什么研究。在K的眼里,不管是什么样的衣服,只要干净,没打过补丁,穿在身上就显得很阔气。当时的K只是觉得惊奇,为什么老板娘会在夜里穿上这么漂亮的晚礼服,站在走廊上,跟那些一身寒酸相的人混在一起,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好啊,”老板娘说,“看来你终于想起昨天你说的什么话啦。今天你又来胡说一通,而且还添枝加叶。不错,你对衣服确实是什么也不懂。但是我要告诉你,既然你不懂,就不要冒充什么内行,胡说什么衣服阔气,什么漂亮的晚礼服穿着不合式这类话……我还要告诉你……”说到这里,老板娘浑身打着冷战说,“我穿什么样的衣服根本不关你什么事,听明白了吗?”眼看着K一声不响,转身又要走,老板娘在背后追问了一句:”对于穿衣服的学问你是打哪儿学来的?”

K耸了耸肩,说他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学问。

“你真的没有半点学问,”老板娘说,“好得很,总比装作有什么学问的强多了。跟我上账房去,我给你看点东西,希望你看了以后从此不再和别人瞎议论。”老板娘领先走出了门;佩披借口跟着K结账,一阵风似的赶去:在路上,他们俩想出了办法,K晓得那个院子里有一扇门是直通小巷的,院门旁边还有一扇小门是开着的,K让佩披在小门后等着自己,只要听到笃笃笃三下暗号就把门打开。

账房那间屋子就在酒吧的对面,只要穿过门廊就到了,此时老板娘早已站在灯火通明的账房里,焦急地等待K的到来。可是半路上又出了点情况。当K走过来时,盖斯塔克一直等在门廊上,想要跟K谈谈。K难以甩掉他的纠缠,老板娘看见这种情况也走了过来,责怪盖斯塔克不该来打岔。

“你们上哪儿去?你们上哪儿去?”当老板娘和K走进账房关上门后,还听得见盖斯塔克在门外这么嚷嚷,一边喊还一边唉声叹气,并时不时地还咳嗽几下。

账房并不大,靠里面挨墙搁着一张账台和一只保险箱,靠墙的另一边放着一口衣柜和一张长榻。那个衣柜占了一大半房间;不但把一边墙都占了,而且也显得房间很窄。衣柜装着三扇拉门,可以拉到底。老板娘指指长榻,意思是叫K坐下,她自己在账台前那张转椅上坐下。

“你曾经学过裁缝吗?”老板娘问道。

“没,从没学过。”K说。

“你目前做什么工作?”

“土地测量员。”

“那是干什么的?”

K解释了一番,老板娘却听得昏昏欲睡。

“你讲的不是实话。干吗不讲实话?”

“你也不讲实话呀。”

“我?原来你又要厚着脸皮胡说起来了?就算我没讲实话——难道我还得对你担保讲实话吗?到底我是怎么样不讲实话来的?”

“你装得倒像个老板娘,其实哪里只是个老板娘。”K说道。

“说来听听!什么都给你看出来啦,那么我除了老板娘以外还是什么呢?说实话,你的脸皮真厚到家了。”老板娘说道。

“我不知道你除了是老板娘还是什么。现在我只知道你是个老板娘,而且还穿着件不合老板娘身份的衣服,据我所知,咱们这儿再也没人穿这种衣服的。”K自信地说。

“好,我们总算谈到正题了。其实这件事情在你心里也憋不住,可能是或许你脸皮还不算厚,你无非像个娃娃,晓得有什么无聊事,心里可怎么也憋不住。好,说出来吧!这种衣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一说,你免不了生气。”

“哪儿话,我可免不了笑出来,那不过是小孩子家乱嚼舌头。到底是什么衣服?”

“你硬要听吗?好,那种衣服料子是不错,挺值钱,可是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常常要翻新,穿旧了,论你年纪也好,身材也好,地位也好,都不配你穿。大约一个礼拜前,我在这儿门廊上头一回看见你,那身衣服可叫我看呆了。”

“这下到底把话都抖出来了!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你另外还说什么来着?你怎么样样都看得出来?”

“我凭两只眼睛就看得出来,这可用不着什么训练。”

“你不费什么事就看得出来。用不着到哪儿打听,就晓得时兴什么式样。这下我可缺少不了你啦,因为老实说,我好穿漂亮衣服。我告诉你,这口衣柜里净是衣服,不知你要怎么说呢?”她把拉门统统拉开,只见衣服一件件紧紧挨着,把整口衣柜都塞满了,多半衣服是深色的,灰色的、棕色的、黑色的都有,一件件都仔细挂着,摊开着。

“这统统是我的衣服,照你看来,都是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了。可这不过是我楼上房里放不下的衣服,我房里还有满满两衣柜呢,两柜子衣服,每口衣柜都跟这一口差不多大。你可没想到吧?”

“哪里。这倒没出我的意料;我不是说过你哪里只是个老板娘,你心里还另有打算呢。”

“我只打算穿得漂漂亮亮罢了,你要不是个傻瓜,就是个小孩子,再不就是个危险分子,心眼儿坏得很。走,走吧!”转眼间K到了门廊上,盖斯塔克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谁知这时竟还听见老板娘冲着他背后嚷道:“明天我就要拿到件新衣服,说不定要打发人找你来呢。”

弗朗茨·卡夫卡,20世纪欧洲最优秀的作家之一,被称为欧洲文坛“怪才”,西方现代派宗师和探险者。现在要更好地了解20世纪西方文学,就一定要读卡夫卡,阅读卡夫卡必定少不了那部让人欲罢不能、欲语还休的《城堡》。

品味卡夫卡的《城堡》,可以感觉到,卡夫卡一直在向我们阐述着一种“困惑”,自身的存在,自身的身份都让人疑惑不已,在卡夫卡看来“生活是虚无,是一场梦,一次徘徊”,因此,卡夫卡借小说中K应聘城堡土地测量员一职,为了自己的身份与工作,不断地与代表权威的城堡进行抗争,并以此来证明生命真实的存在。

《城堡》讲述的是K作为土地测量员受聘于城堡,但当他去赴任时,却发现这里并不需要土地测量员,城堡作为他所在村子的至高存在,拒绝了他的进入,K就这样陷入了与城堡以及城堡所辖村子的各种人物的博弈中。

这个荒诞的故事,最让人费解的是,城堡作为故事的核心,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出现过,而且一系列的情节都没有找到合理的结局。每个角色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与城堡之间的关系,却无人能说出城堡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意味什么?

那么,城堡究竟代表着什么?城堡是高层社会的核心。可是对于K来说,却始终难以进入,城堡里的权威,以及那些当权者永远躲着K,既关注他、潜伏在他身边,又不肯与他正面相见。这种“回避”,是为了要维持自己的神秘与权威,是对村民剥削压迫的方法。

或许只有推翻城堡,K才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新的生活还是要建立在旧生活的基础上,因此必须要进入其中。但是K始终被排除在城堡之外,无从了解便无从破除。于是城堡永远在暗处,径自保持着自己的神秘。

卡夫卡用他独特的荒诞的让人难以理解的手法,写出了自己心灵的痛苦和折磨,以及理想难以实现的无奈和呐喊。或许,他是在以笔为刀,刻画出统治者虚弱的脊梁,并且渴望用文字唤醒大众的觉醒。

自从《城堡》问世以来,备受关注,对《城堡》的解读可谓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此作品揭露了政府官员的腐败,抨击了奥匈帝国的官僚主义作风;有人说城堡象征人生,终其一生,毫无所获;也有人说城堡是卡夫卡心中的神,他是想证明神的不存在……

或许可以说K试图进入城堡,终其一生而不可得隐喻了人生的荒诞:城堡是荒诞世界的缩影,K的劳而无果代表了人的生存状态,揭示了人生的荒谬和痛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