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宋大江握着周巧敏的手,泪水汹涌而出。
九死一生,再次相逢,这是多么感人的场面。摄影记者不停地按动快门,“啪啪”拍照。周巧敏从宋大江的掌心抽出手,红肿着眼圈阻拦:“对不起,我老公他累了。求你们别采访了,请让他休息一会儿,行吗?”
从获救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记者来了一拨又一拨,事故调查组也刨根问底,一再核实情况,几乎没消停过。好不容易“送”走记者,周巧敏关严门板,说:“大江,我们回家吧。”
回家?医院条件优越,并且有两名护士专门护理我,不用你操心,动手,为啥要回家?宋大江一头雾水。周巧敏紧盯着他的眼睛,似在自言自语:“你觉得有意思吗?”
你啥意思?我脚踝扭伤,小腿骨折,脑门也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必须得住院治疗。宋大江正要反驳,房门又被推开,牛矿长和刘技术员去而复返,将一只信封塞给了周巧敏。
不用说,里面装的是钱;看厚度,差不多有一万块。周巧敏问:“牛矿长,您这是?”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牛矿长瞥了眼宋大江,接着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幸亏大江说明原因。不然,我这个矿长早被逮进去了,而不是免职写检查这么简单。”
周巧敏稍一迟疑,又问:“搜救工作结束了?”
截止到今天下午,17具矿工遗体全部找到,救援行动宣告结束,善后工作即将铺开。牛矿长(此时的正确称呼应该是牛顺)透露,经过研究协商,相关部门已拟定了赔偿方案。除违规作业的小王外,其他人都将得到高额赔偿金。当然,宋大江也不例外。
“估计有多少?”躺在病床上的宋大江一听,脱口询问。
牛顺伸出一根手指,外带一巴掌:至少15万!
三、天不可欺
15万,对周巧敏和宋大江来说,当算一笔大收入。余光里瞅到宋大江满脸喜气,乐不可支,周巧敏的心却在逐渐下沉,下沉,宛如坠入了彻寒的冰窟。
一夜无话。天色刚刚放亮,周巧敏便拆卸掉套在宋大江脖子上的颈托,硬拉他起了床。宋大江的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一动疼得直龇牙咧嘴:“喂,喂,你轻点,你要干啥?”
“带你出去走走。”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腿断了,走不动——”
“走不动,我背你。”周巧敏往床前一蹲,摆出一幅不容推脱的架势。宋大江犹犹豫豫不肯动,周巧敏回手握住他的手腕往背上一拽,背起就走。宋大江大呼小叫,急歪歪呵斥周巧敏别胡闹,周巧敏也不答话,咬牙背着他走出医院,拐向狮子口煤矿。
医院距离狮子口足有五六里地,周巧敏愣是没歇气,满额头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情知周巧敏一向倔强,宋大江不再乱喊乱动,央求说:“老婆,你到底想干啥,能和我说说吗?”
踉踉跄跄爬上矸石山,寻了块光滑的石头放宋大江坐下,周巧敏终于开了口:“出事那晚,你没在井下。”
“纯粹扯淡,我怎么没在?登记考勤时我还亲了你一下,你忘了?”宋大江扯着脖子嚷。
不知不觉中,一丝苦笑浮上了周巧敏的嘴角:“你是下去了,可又坐缆车升了上来,对吧?瓦斯爆炸后我慌了神,给你打电话。我真傻,地下哪会有信号?谁知,电话竟然接通了。在东面废巷,技术员小刘一个劲地劝我,说你不会有事。到最后,你果真没事——”
“周巧敏,我可是你老公。难不成你巴望着我出事,被炸死?”宋大江不由蹿了火。
周巧敏发了阵子呆,缓缓抬手指向矸石山下的那一块空阔地:“我不想,不想。可天不可欺,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给小王,给他们一个公道。”
顺着周巧敏的手指看去,宋大江看到了一口口泛着冷光、静默得令人眼晕的棺材。那里面躺着的是遇难工友,包括瓦检员小王。几天前,一个个还说说笑笑,生龙活虎,如今却阴阳两隔,毫无声息。而周巧敏猜得没错。矿难发生那晚,他脱离岗位提前升井,去找刘技术员喝酒。地面剧烈颤动,他意识到出了大事,便从东侧的废弃巷道钻进去,想查看情况。还没走到事发地,废巷骤然坍塌……被救回地面后,牛矿长快步走到跟前。只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该怎么说。
定定地瞅着瞅着,宋大江突然“哇哇”大哭,拖着伤腿滚下了矸石山。老婆说的对,天不可欺,我要收回我胡诌的狗屁事实,让调查组去还原真相,还工友们、还小王一个公道……
铜墙铁壁歪脖树
一
在网络上,生性耿直、平素爱打抱不平的张顺号称“水军大统领”。这个绰号可不是白叫的,但凡遇到炫富卖弄装大爷、胡搞乱扯养小三的主儿,鼠标一点,数十万水军倾巢而出,用不着刀光剑影,只唾沫星子便能横流成河淹死人。这天半夜,张顺正在城市论坛上闲逛,一条短信息到了。
是个叫“头比瓢大”的陌生网友。“头比瓢大”好像没少灌猫尿,大骂张顺不务正业,所作所为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是裤裆里拉胡琴,扯淡(蛋)……用词可谓难听至极,粗俗到家。张顺登时心头蹿火,要对方亮出名号,像个男人一样放马过来,比划比划。谁知,“头比瓢大”敲过个不屑一顾的表情,下线了:“有本事,孤松岭上走一遭。”
毫无来由挨了顿指责,张顺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于是点开城市地图,瞪大眼睛找了好半天,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毫不起眼的孤松岭。第二天恰逢周末,张顺早早起床,背起行囊搭上了驶往郊县的客车。颠颠簸簸两个多小时后,一座光秃秃的荒山出现在面前。按地图上的标示,翻过这座山便是孤松岭。可气喘吁吁爬上山顶一打听,一个老乡抬手指向山下,说:“没多远,那儿就是。”
顺手指看去,张顺不由双腿一软,暗暗叫苦:映入眼底的,是个拇指盖般大的黑点!
中午时分,就在张顺累得大汗淋漓、腿肚子直转筋的时候,孤松岭总算到了。举目四望,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如同棋子般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房舍破败,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瞅不到。
奶奶的,“头比瓢大”不会是拿我当二耍吧?正自嘀咕,张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百步外的一棵歪脖松树下,有个年轻男子正往树干上拴绳。系完死扣又踩着石头,两眼一闭将脖子伸进了绳套!
明摆着,这不是练功,是寻短。张顺一阵风似的奔到跟前,死死抱住男子的腰往上托:“喂,喂喂,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啥想不开的跟哥说,哥帮你。”
男子瘫坐在地,连声叹气:“唉,愁死我了。我天天愁得头比瓢大,还不如死了好。”
头比瓢大?张顺一听,忙问:“你……上网吗?”
“哥们,我现在不想上网,只想上吊。”男子苦闷地道出了原委:他叫童立,上大学时认识了女友楚琳琳。楚琳琳的长相没得说,靓;学业也没得说,棒;有的说的是个性,犟,毕业后考上村官,一头扎进了这又穷又偏的孤松岭。童立再三劝她回城,凭本事,啥样的好工作找不到?可她执意不听,非要干出点名堂。实在没辙,童立就想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