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一章2心如明镜已无尘
季羡林的思想像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读之使人明智,而他的品格却像一目见底的清水,大德大智隐于无形。
——央视主持人张越
曾有一位禅师问他的弟子,由“沉香”二字想到什么?弟子们思索良久,有的说想到了衣服、因为沉香是一种香料;有的说“沉香”好比优雅的男子与女子,答案各式各样,禅师不尽满意。
这时,一个弟子若有所悟,对师父说道:“师父,是否是‘水’?”
禅师摸了摸胡须,点头微笑。
“沉香”遇水而沉,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清水若是进了一点赃物便能迅速察知,明镜若是沾了灰尘也能迅速知觉。若想要悟到真道,必得心如止水;让杂质沉淀而下;必得如明镜,拨开烟雾缭绕,照见清明人生。季老用一生的时间给自己造了一个如水如镜的心,看清了外界的尘埃,也看清了自己所沾染的污尘。
季老说:“对时势的推移来说,每一个的心都是一面镜子。我的心当然也不会例外。我自认为是一个颇为敏感的人,我这一面心镜,虽不敢说是纤毫必显,然确实并不迟钝。”对于经历了九十余年风风雨雨的季老而言,做到心如明镜、意如止水的境界,已不是难事。
他一生一直信奉的“真”的生存原则,不管是说话、做事,都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一切。他的好朋友曾经为他写了一首诗:“满头白发,根根记录着你的寿长,标志着你的业绩受到众多的赞扬。你兼有诸家的同能;你的独秀孤芳,有几个能够赶上?海外十年,心系祖国,艰险备尝,写下的日记何止万行?你的人,朴素非常,你的衣着和你的人一样。……”
古代有一位官员被革职遣返,他心中苦闷,无处排解,便来到一位禅师的法堂。禅师静静听完了此人的倾诉,将他带入自己的禅房之中,桌上放着一瓶水。禅师微笑着说:“你看这只瓶道,它已经放置在这里许久了,几乎每天都有尘埃灰烬落在里面,但它依然澄清透明。你知道这是何故吗?”官员思索良久,再看那水,顿然领悟:“我懂了,所有的灰尘都沉淀到瓶底了。”?
禅师点了点头说:“世间烦恼之事数之不尽,有些事越想忘掉越挥之不去。就像瓶中水,如果你厌恶地振荡自己,会使一瓶水都不得安宁,混浊一片;如果你愿意慢慢地、静静地让它们沉淀下来,用宽广的胸怀去容纳它们,这样,心灵并未因此受到污染,反而更加纯净了。”
井中有月一轮,忽而飞虫掠过,水动月散;偶尔一颗石子落入,月早已不成形。不过就算你一时破坏了水中的月,但是很快他又会出现,你如何能破坏得尽呢。这种“井中月”又是平常心的一重境界。
一辈子仿佛是一场缥缈的春梦,似乎还没品出生命的味道,人生便要匆匆结束。季老在《八十述怀》里说到自己的耄耋之年,不胜欷歔。想那十年浩劫当中,人的尊严荡然无存,道德的底线被冲破,人性的丑陋在那时被极其夸张的放大。若你是“臭老九”,人人都可以打骂你,本是人人尊敬的教授,转眼间被彻底打垮,失去自由和尊严。那时的季老曾经有过痛苦,也曾经想到过死,落得个一了百了。
“在这一条十分漫长的路上,我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路旁有深山大泽,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风;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我真正感觉到,我负担不了,也忍受不了,我想摆脱掉一切,还我一个自由自在身。”然而想到自己的一点知识或许还能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季老便感觉到不能死了。
“我现在就是抱着这种精神,昂然走上前去。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做一些对别人有益的事,绝不想成为行尸走肉。”当时的季老已经步入了晚年,却依然有这样的执著与坚持。既然生命在,就当激浊扬清,就当时时保持明镜之心,不为俗世蛛丝所羁绊。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他经历了十年风波,情系陶渊明的这句诗。他不在乎风吹雨打,也不在乎惊涛骇浪,人生只要尽力便足够了。这等胸襟,有几人能有?无数学识都是陶冶自己的天地之气,而季老的朴素、清闲,便是他的“真”,他的“平常”。生活中的毁誉、炎凉对于他来说仿佛空中的丝丝浮云,轻轻一挥,便散了。斯人已逝,谁复心如明月照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