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1〕。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2〕。红粉暗随流水去〔3〕,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4〕。庭院静,空相忆。无处说,闲愁极〔5〕。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6〕。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7〕。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8〕。
【题解】
据上片“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句,知此词是作于作者南归的第二个暮春之形势有关。宋孝宗是一位颇有志于恢复失地的皇帝,他即位之后,起用主战派重臣张浚,并在隆兴元年的夏季发动了对金符离之战。可惜由于准备不够充分,更由于张浚等人的举措指挥不当,宋军在小胜之后遭到金军反击,在符离溃败。此后,宋廷在对金策略上陷入了和战不定的被动局面。这首词的“一番风雨,一番狼藉”句,正是以诗中常用的比兴手法,暗指符离之战的惨败而言。而下片所写,更是借夏日景物写作者心中的彷徨和迷惑,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在南归之初的一段心路历程。
【注释】
〔1〕清明为节令名,立春之后为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寒食在清明前一日或前二日。《荆楚岁时记》载冬至一百零五日为寒食,而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一五称:“民间以冬至后一百四日始禁火,谓之私寒食,又谓之大寒食。”旧日民间在寒食日禁生火做饭,相沿成习,为的是纪念春秋时晋国的介子推,他因隐于绵山中,晋文公烧山相逼,不出,被烧死。作者南归后,于隆兴元年度过了第一个清明寒食,此年在江阴军签判任度过的是第二个清明寒食,因此有“又过了”的话。〔2〕一番风雨,一番狼藉:指风雨过后,落花满地,一片零乱不整的景象。符离之战的溃败,大出宋孝宗和张浚等朝臣的意外,他们在当时惶惧不知所措。张浚在失利之后,乞遣使请和,又自请致仕退休,而孝宗的恢复之志也从此大为衰退。满地落花,遭人践踏,一片凌乱,似暗喻时局。〔3〕红粉:红白两色,指落花。暗:无声息。秦观《望海潮·洛阳怀古》词:“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4〕算:概括之词,总括最近数年之事,可作“看来”、“历数”解释。刺桐花:唐韩鄂《岁时纪丽》卷一:“清明之日,桐始开花。”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六:“刺桐花,深红,每一枝数十蓓蕾,而叶颇大,类桐,故谓之刺桐。”谢维新《古今合譬事类备要》别集卷三三:“谓之刺桐,皆夏初开花也。其树高大而枝叶蔚茂,初夏开花,极鲜红。如叶先萌芽而其花后花,则五谷丰熟。”并引北宋丁谓诗句:“闻得乡人说刺桐,花如后发始年丰。我今至此忧民切,只爱青青不爱红。”宋人说刺桐在夏初开花,如果先叶后花,则预示丰年。而辛词却说清明寒食日刺桐花已经落尽,与上述记载均有不合。而其意大概是说,这几年都是不到夏日刺桐花便先已落尽,看来是春寒料峭,刺桐花生命力不强所致。作者写这种反常的季节现象,应当是暗喻恢复大业所受到的挫折,以及年来诸般令人烦恼之事。〔5〕空相忆:空,徒然。言苦忆而无结果。〔6〕流莺乳燕:飞莺和哺育幼雏的燕。消息:内中的情形。此二句上承“庭院静,空相忆。无处说,闲愁极”四句,流莺和乳燕都是栖息庭院的鸟,主人公苦苦的思念和无人可以诉说的寂寞,却怕被莺燕得知,而四处张扬传播。〔7〕尺素:一尺左右的生绢,指书信。古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有句:“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彩云:诗词中多喻美好的人或事物。李白《古风》:“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8〕谩:同漫,聊且,胡乱的意思,也可以作空、徒然讲。羞去:怕去。平芜:长满杂草的平原。李白《菩萨蛮》词有“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句,此词的主人公怕上层楼,当也是因为怕见了平原上的碧草而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