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老兵口述抗战2:石牌、常德、衡阳、桂林四大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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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石牌保卫战(5)

参加过鄂西会战的预四师老兵刘邦瑞曾经给儿子易强讲过,距离野战医院30公里有一座山叫珠宝山,预四师的一个连曾经在那里打过一仗,面对400多名日军和日军的重机枪、小钢炮,死战不退。当时,刘邦瑞所在的那个连仅有140人,仅有一挺轻机枪,其余的都是汉阳造,很多枪支因为使用时间长,膛线都磨平了。日军攻击很猛,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长长的,亮光闪闪。日军的炮弹从头顶上飞过去,落在后面,掀起的气浪把帽子都吹掉了。他们的轻机枪压不住日军的重机枪,重机枪的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阵地上,刚才还在打枪的战士,突然没有了动静,刘邦瑞一看,战士的脸上都是血。连长挥舞着驳壳枪嘶声叫喊着:“人在阵地在,杀一个够本,打狗日的。”

尽管中国军人非常英勇,然而,寡不敌众,加上武器低劣,日军最后攻上了山头。中国军人的子弹打光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刘邦瑞看到日军越来越近,就跳进一个坑沟里,拉过身边的几具死尸,盖在自己身上,盖了好几层。日军来到了坑沟边,用刺刀捅着一具具死尸。刘邦瑞听到几米远的地方,传来了呻吟声,接着是刺刀捅进肉体的声音,呻吟声没有了。

刘邦瑞在坑沟里等了很久,等到外面没有了动静,他才搬开盖在身上的死尸,抹掉脸上的血迹。刘邦瑞站起来,看到漫山遍野的死尸,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山顶上又出现了六个人,手无寸铁,他们和刘邦瑞一样,是这场战斗的幸存者。

140人,现在只剩下了七个人。

天黑后,这七个人捡起空枪,下山寻找大部队。

后来,刘邦瑞所在的部队,又与日军开战。

战斗中,一颗子弹飞过来,刘邦瑞的腿部受伤了,他仍在坚持战斗,趴在地上,看到日军走近了,就射击。

这场战斗,中国军队打赢了,残余的日军逃下山去。

打扫战场的时候,营长看到刘邦瑞腿部负伤,爬不起来,就安排两个士兵,将刘邦瑞背到了野战医院所在的金鱼坪村。刘邦瑞在养伤期间,一直打听前线的情况,后来听说,这个营长牺牲在战场上了。

鄂西会战结束后,刘邦瑞的腿伤还没有好,无法跟着部队开拔,只好在金鱼坪村继续养伤。后来,他与部队失去联系,就入赘在了这座村庄。

易升泉的二爷名叫易子培,是当地民团的首领。

由于预四师伤亡很大,当地的民团士兵就转入了预四师。

易子培说,预四师是湘军部队,刚刚开来的时候,从师长傅正模到普通士兵,都是湖南人。后来伤亡太大,不断补充,就有了全国各地的人。

湘军强悍,世人皆知。湘西一带,更是民风剽悍。清朝的时候,有一句俗语说“无湘不成军”,过去人认为吃盐长精神,添力气。所以,清政府很长时间里,不给湘西提供食盐。清政府担心湘西人造反。

预四师开拔前夕,傅正模最后一次来到了金鱼坪村,他在埋葬了3000多具尸骨的山下立了一块石碑,村中有文化的人看到碑文,才知道师长的名字叫傅正模。碑文就是傅正模写的,石碑上还有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的名字。鄂西会战,交战双方是第六战区和日军第11军。日本军队的军和中国军队的军,不是同级编制。日本军队的军可以有多个师团,而一个师团的人数,大约相当于中国军队一个军。

傅正模在石碑前站立了很久,一直到黄昏,待他转过身来,人们看到他满脸都是泪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都忘记了碑文的内容,只记得其中有一句话:“不朽殊勋,光照千秋。”

除了这块石碑,在这场战役中牺牲了的预四师排长以上的军官,每人都有一块石碑。石碑从山下排列到山顶上,密密麻麻。

这些石碑中,就有那位营长的石碑。此后,每年清明节和春节,刘邦瑞都会来到营长的墓碑前,点燃纸钱,枯坐良久。

解放后,有人要盖房屋,就盯上了这些石碑,也有人把石碑拉到家中垒猪圈,还有人用石碑铺路,现在,山上没有一块石碑了。

而那块上面刻着陈诚名字和傅正模撰写祭文的石碑,因为太过巨大,无法搬走,就被人砸毁了。

改革开放后,有很多人来到这里,是这些烈士的亲人。易升泉的父亲易顺仓,曾经有一个同学,名叫杨印池,先在民团里,后来进了预四师,离开的时候,他是排长。后来,大陆解放,他去了台湾。两岸能够走通后,杨印池来到了金鱼池村,了解抗战烈士们的情况。离开的时候,他哭成了泪人。

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姓刘的人,据说是民航三局机关主任(这个单位和称呼不知道是不是确切,为易升泉提供),也来到了这里,鄂西会战的时候,他的两个舅舅都牺牲在这里,都在预四师担任官职。刘主任在这里找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舅舅的墓碑,上面的名字是钟有煌;另外一个舅舅的墓碑没有找到。

被遗忘的厂窖惨案

蒋百里,当年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名字。

全面抗战开始后,日军作战的路线,全部在他的掌握和预料之中。而他,在抗战开始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蒋百里先在日本军校学习,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拿走了日本天皇的佩剑,让同期的日本同学捶胸顿足。后来,蒋百里又留学德国,专门研究德国军事,把西方先进的军事思想介绍到中国来。

后人称道蒋百里,是因为他提出了很多新颖的军事观点,他变南北抗战为东西的抗战理论更是令后人赞叹。

当时,日军占领东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蒋百里向国防部建议,一定要迫使日军主力进攻路线由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的南北路线改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这样就能够充分利用沿江的山地与湖沼地利,抵消日军兵器训练方面的优势。

后来,中日之间的作战路线,果然如此。

然而,这也是一着险棋。所以,蒋百里又告诫蒋介石,一定要警惕日本模仿800年前蒙古铁骑灭南宋的线路,即从山西打过潼关,翻越秦岭,先占领汉中,再攻取四川与湖北。如果日军走这条路线,必亡国矣。

那时候,中国军队最有威力的武器叫作“三十二倍十五榴”,这些来自德国的超级大炮也被部署在黄河西岸的潼关,用来对付东岸的日军。据说,这种超级大炮,射程高达20公里,一颗弹头就重达50公斤。

而潼关,自古都是重要关口。卡住潼关,就能够防止日军进入陕西,继而避免重蹈当年蒙古灭宋的覆辙。

1943年夏天,日军按照蒋百里当初的设想在进攻,沿着长江溯流而上,步步受挫。日军旨在打通宜昌、直逼重庆的计划一再受挫,于是进行疯狂的军事报复。

距离宜昌300多公里外的湖南南县,73军一万余人在转战常德的途中,与日军发生了遭遇战。73军属于湘军序列,参加过三次长沙会战。至今,在长沙的岳麓山上,还有73军死难将士纪念碑。然而,此时,在开阔地上,在水田河网间,73军面对强敌,只能且战且走,随同一起撤退的还有两万多名百姓,日军天上飞机,地面军队,洞庭湖面上还有舰艇,行动迅疾,兵力雄厚,将73军和老百姓包围在南县厂窖镇。于是,厂窖惨案开始了。

厂窖惨案,日军三天屠杀三万人,创下“二战”史上单天屠杀的最高纪录。可惜,这笔血债现在已经鲜为人知了。

厂窖镇位于洞庭湖的一个半岛上,长十几公里,宽四五公里,三面临水,只有一条道路与外界相通。73军与百姓被逼入这座半岛,就是面临死地。

日军在飞机轰炸和舰炮轰炸后,陆军开始登上了这座半岛。

郭鹿平是那场惨案的幸存者,至今回忆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老人还充满悲愤,全身颤抖。郭鹿平家在街上开有一家药店,大屠杀发生前,看到难民成群结队地从门前经过,郭父意识到要发生大事,就把家中的女眷和弟弟送到益阳避难,父子两人看守着药店。

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日军的飞机狂轰滥炸,炮弹也在街面上爆炸,父子二人为了安全,就跟随着逃难的人来到了一户姓李的人家。那户李姓人家是个大户,有高大的院墙,他们幻想着高墙深院能够阻挡鬼子的进攻。当时,院子里躲藏了100多人。

这一天是1943年5月9日,老人记忆非常深刻。清晨,日军荷枪实弹,砸开了李家大院的院门,端着刺刀,逼迫他们来到附近学校的操场里,操场里还有很多人。日军将他们每个人的右手绑在一起,然后要求他们都靠墙站着。大家惊慌不安,不知道日军要干什么。郭鹿平还在想着,是不是日军要抓大家去做苦力?突然,站在第一排的一个人大喊了一声:“鬼子杀人了!”郭鹿平循声望去,看到呼喊的是村中一个姓曹的木匠,日军的刺刀捅在了曹木匠的胸脯上,曹木匠没有喊出第二声,就软软地倒下了。

接着,站在郭鹿平面前的日军也动手了,他一刀捅在了郭鹿平的肚子上,刺穿了,郭鹿平仰面倒了下去,愤怒地望着鬼子。后面走来了另一个鬼子,在他的前胸处一连刺了七八刀,每刺一刀,鲜血就溅了出来。郭鹿平昏了过去。

下午,郭鹿平醒过来了,看到日军离开了,操场上躺满了尸体,死尸堆里间或还有哭声,那是和他一样死里逃生的人。郭鹿平想爬起来,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他又昏死了过去。

郭鹿平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四周一片静寂,惨白的月光照着横七竖八躺倒的一望无际的死尸,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郭鹿平解开手上的绳子,爬向身边的麦田。那时候的麦子已经有半米高了。

郭鹿平在麦田里躲避了两天两夜,饿了,就吃地上的青草和青苗。第三天,他被清理死尸的人发现了。人们看着遍体鳞伤的郭鹿平,感到17岁的他能活下来,实在是一个奇迹。

厂窖惨案三天死难三万同胞,目前未有一人获得日本赔偿,甚至连日本的一声道歉也没有。

这段惨痛的历史,就这样无声于岁月里。

在厂窖惨案中,因为73军面临绝境,被日军疯狂赶杀,余部转战到了常德一带,退出了鄂西会战。

多年后,从日军的揭秘档案中,人们得知,当时日军制造惨绝人寰的厂窖惨案的目的,就是为了挫败中国将士的斗志。日军想尽快占领重庆,迫使中国政府投降,尽快结束中国战场战事,以便让更多的军队开赴太平洋战场。那时候,太平洋战场激战正酣,武器装备更为优越的美军正与日军逐岛争夺。

然而,中国军队依靠着山形地势,用简陋的武器,与日军殊死抗争,至死不降。

鄂西会战中,与第六战区战斗序列对垒的是日军11军司令官横山勇。

横山勇也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从时间上来算,应该是蒋百里的师弟,横山勇求学期间,与日军侵略战略的理论家石原莞尔、日军总参谋长饭村穰齐名,当时,他们三人被称为“三羽鸟”。但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蒋百里才是日本士官学校里最有名的毕业生,这一点在中国和日本两国都达成了共识。

日本是一个岛国,明治维新后,积极扩军备战,要拓宽疆域,首先依靠海军,所以日本的海军要强于陆军。因为日本很早以前就提出“欲征服中国,先征服满洲”,所以,驻扎在满洲的关东军是日本陆军的精华,而关东军的整体能力又强于海军。

日本对华战争全面打响后,横山勇来到了东北,任日军第1师团师团长。第1师团是日军最早的六个师团之一。这六个师团和以后的近卫师团,统称为日本第一等师团。横山勇能够担任第1师团师团长,可见天皇对他的重视。

全面抗战开始后,横山勇一直在东北养精蓄锐,防备苏联攻击东北。自从诺门坎战役后,日本才意识到了北极熊的厉害,尽管经过了严酷的肃反,但是苏军的整体实力仍然超过日军,装备和武器更不能同日而语,蜷伏东北的日军只能从攻势转为守势。

就在鄂西会战开始前,横山勇才从东北来到武汉,从第4军司令官的位置,挪到了第11军司令官的位置。原来的第11军司令官冢田攻中将死了,死得极为窝囊。

冢田攻也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比横山勇早两届。很多日本人都以居住地的特点为姓氏,想来横山勇家的门口横着一座山,而冢田攻家的门口则建了一座坟墓吧。

冢田攻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冢田攻是攻占南京的直接指挥者,亲自起草了《攻占南京城纲要》,又亲自下令“血洗南京”,还一手策划了遗臭万年的“慰安妇制度”。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坏透了的老鬼子。

冢田攻是在鄂西会战前的半年时间担任第11军司令官的,此前第11军的司令官是阿南惟几。日军第11军下辖六个师团,各种人员加起来,有23万人,是当时在华中地区最强悍的部队。

鄂西会战开展前夕,冢田攻坐着专机去南京开会。在返回武汉的途中,他的专机遭到藏在深山中的桂系高射炮连的射击,一炮就击中了座机,冢田攻“壮烈殉职”。

就在冢田攻的飞机被击落的同时,日军的任命书也下达到了武汉,冢田攻被任命为大将。所以,冢田攻之死,诞生了一个纪录,他成了被中国军队在抗日战场上击毙的级别最高的将领。而日军死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级别最高的将领,则是山本五十六大将,日本海军总司令,他也是坐在专机上被美军炮弹击落的。

日军死在中国战场上的倒霉将军,还有好几个:饭冢国五郎、酒井直次、楠木实隆……

饭冢国五郎,他家门口还是有一座坟墓,他死在自己那个亮光闪闪的钢盔上,饭冢国五郎当时戴着优质钢盔舞着战刀让日本记者拍照,被中国哨兵发现后,一枪毙命。可见,日本人名字中带个“冢”字的,都没有好下场,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