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老兵口述抗战2:石牌、常德、衡阳、桂林四大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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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常德保卫战(7)

开罗宣言的参加方是中国蒋介石、美国罗斯福、英国丘吉尔,苏联斯大林没有参加。但是,会议结束后,《开罗宣言》在经斯大林同意后,公布于世。它的内容有:剥夺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占有的所有岛屿;日本归还中国的领土,如满洲(中国东北)、台湾、澎湖列岛等;朝鲜恢复自由独立。

这是一份制裁日本的宣言。

11月28日,大风。

天亮后,日军停止了攻击,战场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空气中飘荡着硝烟的呛人气味。57师师部少校副官旷文清站在中央银行的废墟上,看到常德城里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屋,所有能够燃烧的东西都在燃烧,街面上少有人影,57师仅存的所有将士,站在城墙上和城门边阻击日军。

这天早晨,日军悄悄地从守军的视线里消失了,守军疑惑不解,不知道日军想要干什么,难道日军撤走了?

守军没有相信日军,他们加紧备战,将有限的弹药集中在一起,交给还能动弹的战友。

中午时分,北门外突然出现了几十架平射炮。平射炮一字排开,对着城墙和中国军人修筑的堡垒一阵狂射,炮弹距离地面仅有一米高,一遇到障碍,就炸开。守城的中国军人没有大炮压制日军,只能躲藏在掩体里,低着头,弓着身,等到炮弹停歇,日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再用手榴弹轰走敌人,而冲到近前的敌人,就用刺刀解决。

很多抗战老兵都说,那时候的中国很穷,造不出大炮和炮弹,就大量生产手榴弹,手榴弹是对付日军最有效的武器。

然而,这次,日军的炮弹过后,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发起冲锋,而是施放毒气。乳白色的烟雾顺风飘到城墙根,守城的中国军人全部牺牲。

毒气一直施放了大约半小时,看到北门阵地没有任何动静,日军才戴着防毒面具出动了,他们在每一具不能动弹的中国军人尸体上都要戳上几刀,然后向城区进发。

坚守了多日的常德城,终于被日军攻破了。

后来,日军战报这样写道:“在北面,最初布上部队攻至北门外,但未冲进城去,黑濑部队加入进行强攻,于28日下午北门攻入。”布上部队,就是上面写到的日军116师团109联队,布上指布上照一,此时他不仅已经死亡,而且继任的铃木立也已经死亡。但是,日军战报按照传统,仍以布上联队称呼109联队。黑濑联队,指黑濑平一担任联队长的116师团133联队。

北门被攻破,西门也告急。

日军同样用几十门平射炮轰炸西围墙,西围墙倒塌,出现缺口,日军蜂拥而入。旷文清看到一名副团长带着预备队冲了上去,围堵缺口。所谓的预备队,就是一些伙夫、传令兵、勤务兵组成的几十人的队伍。因为没有了子弹,他们手持大刀长矛和木棒,与敌浴血奋战。激战过后,这支预备队击退了敌人,而他们也只剩下了几个人。

西门口伤痕累累的残兵趁着敌人退却,赶紧布置阵地,清点弹药,突然,一股白色的烟雾无声无息地飘过来,中国军人全部倒了下去。

接着,南门和东门也告破。

日军从四面八方拥进常德城,常德城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泡。一股日军经过天主教堂,想要闯进去,天主教会神父王德纯手持一面西班牙国旗,站在门口,阻拦日军。几名日军看着金发碧眼的王德纯,犹豫了片刻,然后围着他拳打脚踢。王德纯倒了下去,日军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冲进了教堂,教堂成为了人间地狱,躲藏在里面的几百名难民全部被枪杀。日军的这段兽行,后来出现在了王德纯的回忆录中。

11月29日,阴冷。

日军从四面八方拥向57师指挥部所在的中央银行大楼方向,57师仅存的伤兵们还在步步阻击,他们躲藏在残垣断壁后,依托着每一块砖石,向日军射击。

四平方公里的常德,伤兵满营的中国军队面对如狼似虎的日军仍然没有放弃顽强抵抗。

杨乾坤说,当时,一些中国军人把子弹打光了,只剩下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就坐在一起唱歌,唱完歌曲后,大家就抱在一起,拉响了手榴弹。

57师指挥部里,师长余程万连发了两份电报,第一份是发给74军军长王耀武的,第二封电报是发给第六战区代司令长官孙连仲的。第二封电文是这样的:“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在第六战区的大本营恩施,司令长官孙连仲手捧电文,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常德城每间倒塌的房屋,每堵坍塌的墙壁,都成为中国军人阻击日军的阵地。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倒下几具尸体。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已经被攻破的常德城,已经被打残的中国军队,依然如此强悍。

常德城里战火燃烧,枪声震耳,间或还有慷慨激昂的军歌。日军胆战心惊地行进着,因为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都可能飞出子弹;每一扇倒塌的门扇后,都可能冲出敢死队。

杨乾坤说,日军攻进城墙三天了,还没有占领仅有4平方公里的常德城,后来,日军想了一个办法,又用飞机扔传单。

当时的传单是这样写的:

告57师将兵:

一、第10军在黄土店以北被全部歼灭,军长方先觉及其师长阵亡。

二、援救汝等各路渝军,完全绝望,57师将士歼灭在即。

三、无论渝军还是57师将兵,活捉余程万赏50万元。

四、杀余程万将首级送来投降,赏30万元。

大日本军司令官

传单漫天飞舞,飘落在了中国军人坚守的阵地上,中国军人捡起传单,还是连看也不看,就撕碎了。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第10军派遣出的另一路援兵,那时候还在和日军激战,而日军竟然说全部被歼灭,方先觉那时候坐镇指挥,各师师长冲锋陷阵,日军竟然说全部阵亡。如果全部阵亡了,又哪里会有几个月后的衡阳保卫战。衡阳保卫战,方先觉率领第10军照样打得日军找不着北。常德城破后,各路援军仍没有放弃营救,而日军竟然说“渝军”全部绝望。

这份不伦不类的传单也飘到了师部坚守的中央银行地下室里,余程万捡起来,看了一眼,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日本人太小气了,我的命才值30万?我们牺牲了八千人,一人一万元,也值八千万元。”身边的人听到余程万的话,全都笑了。

危难迫在眉睫,余程万还如此坦然。

12月1日,形势愈加危急。

中午时分,曾有一股日军寻隙冲到了中央银行大厦门口,皮靴声和叫喊声清晰可闻,如同响在耳边。师部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冲到门口,余程万手持一把卡宾枪,对着冲到门口的日军一阵狂射。师部所有人,包括报务员、勤务兵,都提着步枪和大刀,睁大血红的眼睛,嘶声呐喊着,像一群饿狼一样,从地下室冲出来,旋风般地卷向日军。

一阵激烈搏杀,日军退后了50米。

美国记者爱泼斯坦当时就和余程万在一起,他见证了57师最后的时刻。

吴荣凯和旷文清也坚持到了最后时刻,他们也和余程万在一起。

很多年后,吴荣凯和旷文清回忆起常德城破的日子,仍旧感叹唏嘘,老泪纵横。

当时的《纽约时报》报道:

这里举目尽是烧焦的围墙、残破的砖瓦和灰堆而已……要想在这个曾经有过16万人的城里寻一未经摧残的东西,实在难乎其难。

事实上,当时未被摧毁的建筑,只有悬挂着西班牙国旗的天主教堂。除此之外,常德城的每座建筑都变成了废墟。

日军距离57师师部只有50米,中国军人坚守在中央银行地下室,能够清楚地听到日军的说话声。如果发起冲锋,只需要几秒钟就能穿越这50米。旷文清说,当时守卫在余程万身边的人不足百人。

这个时候,吴文凯和团长柴意新坚守西门。激战多日,日军先后突破了北门、东门、南门,而西门仍然牢牢地控制在中国军人手中。柴意新率领的169团也仅剩下了100多人。这是当时常德城里仅剩的一支能够对日军构成威胁的武装力量。正因为西门未失,57师才有了一条退路。

余程万早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他决心与常德共存亡。部下有人劝说他,要他一定带领大家打出去,迎接援军。余程万当时肯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答应了部下的要求。

英国《伦敦新闻纪事报》这样记载:

人类的持久战争是有限度的,当战至最后的300将士,余程万将军决定退出常德城垣,以求报国于他日……假如连这少数人都不能生还,那么保卫常德的英勇事迹将随他们英勇的死友埋葬于废墟之下,泯灭而无闻于世。

西方人无法理解中国的抗日战争,他们不明白中国军人为什么在弹尽粮绝的死地不选择缴械投降,而选择以死相拼。在西方,他们认为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如果失去了抵抗能力,是可以投降,以保全生命的。但是,抗战中拿着劣等武器的中国军人,置于绝境,仍然要杀身成仁,以死报国。在我们中国人的眼中,向侵略者投降是屈辱的。

长城抗战中,29军军长宋哲元率领各师师长宣誓:“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29军在喜峰口用汉阳造和大刀歼灭3000名鬼子。

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在日寇侵入华北的时候,对手下将官说:“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后来,张自忠将军战死沙场。

台儿庄战役中,川军将领王铭章守卫藤县,藤县失守,王铭章战死。藤县县长周同抚尸大哭,说道:“抗战以来,只有殉土的将领,没有殉职的地方官,我要做第一个为国牺牲的地方官。”然后,他从城墙上跳下,以身殉国。

武汉会战前夕,日军进犯湖口要塞炮台,官兵齐声高呼“我生国亡,我死国存”后,要塞官兵绝大部分壮烈殉国。

日军进犯中条山的时候,第3军军长唐淮源所部被围,弹尽粮绝,突围无望,唐淮源说:“中国只有阵亡的军长,没有被俘的军长。”然后饮弹自尽。

桂林保卫战前夕,桂军131师师长阚维雍指着棺材店对随同的人说:“如果我死了,就在这里买口棺材把我埋了。”桂林城破,阚维雍自杀殉国。

12月2日夜晚,师部召开师长团长军官会议。吴荣凯说,当时,除了师长、团长,剩下的没有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