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老兵口述抗战2:石牌、常德、衡阳、桂林四大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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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常德保卫战(2)

日军进入陬市镇,许国璋将仅剩的几百名士兵聚集在自己周围,鼓励他们说:“三面被围,一面临水,大丈夫死就死矣。反正是一死,不如拼死多杀一个鬼子。”许国璋带着战士,端着刺刀,齐声呐喊,迎着敌人冲上去,一排子弹打过来,许国璋全身是血,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士兵们抬着许国璋且战且走,来到沅江边,放眼望去,天色昏暗,冷风瑟瑟,江面宽阔,到了这里就是死地。士兵们把许国璋放在地上,跪在四周,放声大哭。突然,一艘小船划过来,船上是两个当地农民,他们正准备划船逃往对岸,看到中国军人这种景象,就冒死将150师仅有的几十人,全部载过沅江。

渡过沅江后,士兵们一路都抬着许国璋,他们舍不得丢弃自己的师长。凌晨4时,他们又饥又冷,看到路边有一间房屋,就走了进去,生火取暖。这时候,许国璋突然醒来了,士兵们振奋不已,这一路,他们都以为师长已经牺牲了。

许国璋问明150师全军覆没,他们已经离开了陬市镇后,异常悲愤,他大喝一声:“我是军人,应该战死沙场。”喊完之后,就又昏迷过去。

黎明时分,劳累过度的士兵们都睡着了,许国璋从士兵身上摸出枪支,饮弹身亡。

士兵们悲伤不已,只得又去追赶已经走远的大部队。

牺牲在常德会战的第三位国民党军队师长是孙明瑾将军,他是第10军预十师师长。

第10军是震惊中外的衡阳保卫战的功臣部队,我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们还曾经参加过常德会战,直到那一年我和衡阳保卫战的幸存老兵卢庆贻交谈,才知道英雄的第10军也参加了艰苦卓绝的常德会战。

参加常德会战的,是第10军预十师。

在这场战役中,孙明瑾将军牺牲了,但是预十师打死了日军一名师团长。日军的师团级别,相当于中国的军。

卢庆贻说,第10军当时镇守衡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上级的电文,要求第10军军长方先觉派人去解常德之围。卢庆贻是军部报务员。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常德保卫战到底惨烈到了什么程度。

衡阳到常德300公里,军情如火,守卫常德的中国军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早到一刻,就能早解救一批战友。卢庆贻刚刚把电文交给方先觉,方先觉就命令预十师紧急集合,检查弹药装备,准备出发。

300公里的路程,即使急行军,也要一个礼拜左右才能赶到,更何况那时候还有日军的飞机在空中轰炸,还要翻越高山,涉过河水,还要冲过日军的重重阻挠。

方先觉那天晚上站在高台上给预十师的官兵讲话,预十师老兵吴淞记住了一句话:不能做饭,不能睡觉,不能慢走,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常德。

吴淞说,军长在讲话的时候,炊事班就在大锅里炒米,生米炒熟后,就装在细长的米袋子里,斜背在肩上。装好一个班,一个班出发;装好一个排,一个排出发。每个人出发的时候,都是奔跑着出去的。

300公里,预十师跑了三天三夜,一天奔跑100公里,没有歇息,没有睡觉,刚刚赶到常德城外的德山,就与日军短兵相接。战士们饥肠辘辘,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投入了战斗。

卢庆贻说,预十师出发后,方先觉就天天等待他们的消息,每天询问电台好几遍,预十师到了哪里。预十师与日军接战后,方先觉关心着他们的每一步战况,可是,预十师很快就没有了消息,估计是电台被打坏了。

方先觉焦急地等待着预十师归队,卢庆贻也在等待着,可是,好多天过去了,预十师没有一个人回来。

常德光复后,他们才知道,预十师全军覆没。

如今,能够找到的预十师老兵只有吴淞一个人。

吴淞是一名和尚,他在当初预十师激战地的乾明寺出家,为血战到底全军覆没的预十师将士守灵。

吴淞被人熟知,很有戏剧性。那一年,常德庆祝抗战胜利60周年的大会上,来了一名和尚,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拿着笔记录着。当会议快要结束时,主持人询问谁还愿意上台发言时,穿着一身袈裟的吴淞走上了讲台,举起手臂,大声疾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时候,吴淞的身份才被人知晓。他是预十师仅有的幸存者。

预十师的对手是日军第3师团,属于日军甲种精锐师团,这个师团曾经在石牌保卫战中与胡琏的11师交手过,现在在德山阻击预十师驰援常德。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饿着肚子的中国军人奋不顾身地扑向日军,想从日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一条口子,进入常德。师长孙明瑾手持一挺机枪在前开路,战士们紧跟而上。机枪子弹打完了,孙明瑾又拿起步枪,与汹涌而上的日军展开了白刃战,刺刀都折断了。

预十师所有将士都已杀红了眼,像一股旋风一样地扑向常德方向。

后来,日军一份电文评价预十师,对于预十师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感到“莫名震撼”。

孙明瑾将军的儿子孙瑞星曾在《追忆我的父亲孙明瑾》中叙述父亲牺牲的过程:

父亲率部冲锋至一山隘,一手持机枪的日军在三米处向他狂射。猝不及防中,父亲颈部、胸部、腰部和手臂,连中四弹,血流如注。父亲至死仍力持不倒,手扶卫士,喝令:“贯彻命令,达成任务!”

预十师就这样全军覆没。

几天后,日军打扫战场,看到有一具身穿高级将领制服的军人遗体,一半泡在水中。日军拭去军人领章肩章上的血污,看到一颗将星闪耀夺目,不知道是谁。日军从战俘中找到一名上尉,让他辨认。上尉看了一眼说“不认识”,但是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日军感到蹊跷,要求他继续辨认,上尉跪倒在地,抱着遗体痛哭失声。这具遗体,就是孙明瑾将军的。

日军深感孙明瑾将军忠勇,就用杉木棺材安葬了他,并在坟头树立了一块木牌,上书“中国将军孙明瑾”。

常德光复后,第10军军长方先觉陪同孙明瑾将军的夫人姜文珍从衡阳来到常德,寻找孙明瑾将军的遗骸。当孙明瑾将军的遗骸从棺材里移出时,只见满身血污,遍体弹洞,头部还有与日军搏斗时的累累刀痕。姜文珍一见,就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方先觉在孙明瑾将军的坟茔边搭建了一个木棚,亲自为孙将军洗身更衣。

天亮后,方先觉就将孙明瑾的遗骸运至衡山,在衡山重新安葬。安葬的时候,方先觉亲自拉着棺材绳索放进墓穴里。

衡山有中国最大的抗日烈士忠烈祠和忠烈墓。这些忠烈祠和忠烈墓最初建于1938年,当时的国民政府鉴于抗战烈士曝尸荒野,就在衡山建立公墓,以便后世瞻仰凭吊。

卢庆贻说,他不久前带着儿孙去过一次衡山,他和儿子卢定安、孙子卢正泉一起攀山越岭找到了孙明瑾将军的坟茔,看到荒草萋萋,虫鸣唧唧,冷风瑟瑟,不禁悲从中来。坟茔已经荒芜很久了,祖孙三代磕头拜祭英烈后,黯然离去。

日军细菌战

各路援军被日军相继攻破,而后续的援军被日军三个师团阻拦,日军第3师团和第116师团开始进攻常德。震惊中外,而且影响力绵延至今的常德保卫战爆发了。

镇守常德的,是74军57师。

74军57师,被当时的媒体称为虎贲师。虎贲有两种意思,一种指勇士,一种指扑向猎物的老虎。57师有此称呼,实至名归。

日军第3师团和第116师团,都曾是铁军74军的手下败将。

57师师长是余程万。

余程万出生在广东台山的一座村庄,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后来,他又考上了中山大学,同样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名将。

参加过常德保卫战的老兵吴荣凯说,当时,常德城里守城的将士有8527人,而日军高达三万余人。

为了攻下常德,日军卑鄙地使用了毒气和细菌。1925年,《日内瓦公约》中就有“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的条文,可是,没有道德底线、卑鄙无耻的日本鬼子完全不遵守公约。放眼第二次世界大战,有谁还在进行中世纪时代的野蛮屠城?是日本。有谁将被占领国的女子强行作为慰安妇?是日本。有谁将肮脏的细菌战引入战争中?是日本。有谁大量地屠杀平民?是日本。有谁战后死不认账、不予赔偿?还是日本。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已经快要70年了,德国道歉了,意大利道歉了,而日本还没有向我们道歉。

只要从常德保卫战走出来的人,都能记得这凄惨的一幕。

1943年11月3日,早晨,阳光刺不破厚厚的云层,常德一如往常的宁静。李树明刚刚打开店门,他家开着一间杂货铺,突然就听到头顶上传来嗡嗡的轰鸣声。李树明抬头望去,看到云层里钻出了一架日本大肚子飞机。飞机在常德城的上空盘旋了一圈,撒下了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守城军队的机枪响了,日军飞机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一群孩子看到空中飘下花花绿绿的纸片和布片,就欢天喜地地去捡拾,李树明望着远去的日军飞机,不明白为什么要撒下这些东西,而不是炸弹。那时候,他以为那只是一些宣传品。

时隔不久,李树明就听到有人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发烧盗汗,吃了什么药都不顶用,然后就死了。守城军队中有人戴着口罩和绣着红十字的臂章,一家家收集这些死尸,然后架火烧掉。当日,日军飞机投来的,不仅仅有纸片和布片,还有大米、小米、大豆,让老百姓捡拾,这些东西都沾染了鼠疫和病菌,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只要接触到的人,都将面临死亡,并且还会将疾病传播给接触到自己的每一个人。

据当事人回忆和资料记载,那次日军投放鼠疫,导致常德有7643人死亡。

日本鬼子没有道德底线。据后来的资料反映,当日投放鼠疫的,是日本的731部队,这是一支臭名昭著的部队,他们在研制细菌的时候,是用中国的战俘和平民做实验品的。而在日本战败后,这支部队销毁资料,悄然消失。而日本,也绝口否认从事过这种肮脏的实验。

李树明还讲起了一场战斗。这场战斗发生在河伏,河伏在常德郊区。

守卫河伏的是57师的一个营500余人,进攻的是日军116师团的一个联队。战斗刚开始的时候,日军出动了500余人的步兵,还有100余人的骑兵,向河伏发起进攻。结果,日军苦苦纠缠一天一夜,发起了七八次进攻,都被中国军队击退。李树明说,激战的那天,站在高处,就能看到河伏那边的火光,彻夜不息。大炮声一阵阵传来,天摇地动,那是日本人的大炮,守卫河伏的中国人没有大炮。

两天后,日军人数增加到了3000人,调集了十几门大炮,对着河伏狂轰滥炸,还有飞机助战。炮轰过后,日本兵端着刺刀,大声呼喊着,几百人一队,几百人一队地杀奔过来。中国军人从掩体里跑出来,趴在已经被炸得坍塌的阵地上,组织火力反攻。守军像钉子一样守在阵地上,日军一排排地倒下去。

激战一天,3000名日军仍然攻不上中国军队一个营500人守卫的阵地。

74军的将士们,与日军各个王牌师交手,从无败绩。更何况,在上高战役中,日军116师团还是74军的手下败将。

第四天,日军人数更多,大炮也调来了更多门,仅仅飞机就有十余架。中国军人从凌晨激战到中午,阵地上仅仅剩下营长袁自强和几个士兵。袁自强趴在一挺机枪后,全身浴血,仍在拼命扫射。日军冲上阵地,对着袁自强一齐射击,袁自强才倒了下去。

李树明说,常德光复后,他听说这个营没有剩下一个人,500人全部战死。

这年晚秋,日军向常德城步步逼近,还给常德城投放了鼠疫细菌,害死很多人。余程万知道大战迫在眉睫,便带着师部来到了城里,让老百姓赶快疏散到外地,城内不要留一个人。李树明说,那天,一个光头大个子军官站在城墙边的台阶上,挥舞着手臂喊:“只要有人,就什么都有,赶快走,等我们打跑了日本人,你们再回来。”李树明不知道那个光头大个子军官是不是余程万。

百姓撤出了常德后,城中只剩下军人,余程万发布《57军保卫常德文告》,张贴在常德的大街小巷,鼓舞士气。这张长达千字的文告,吴荣凯至今还能够背诵:

常德的地形,东北临洞庭湖,南靠沅江,显然是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背水战,在战术上是不大利于固守,但是军人的天职是保卫国民,我们决不能因为地形不利固守而意志动摇……常德城区在这个南北40余里不等边形的核心里,我们不能走出这个设防的圈子,活要在这个圈子里忠勇地活,死也要在这个圈子里壮烈地死,无论敌寇对我们施加以如何大的压力,我们唯一的答复是血、是死、是光荣!

常德一地的得失,是关系我中华民国整个命运的任务。既如是艰巨,又如是神圣。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没有理由不达成这个任务,我们要与常德共存亡,我们要用我们的血肉换得整个国家的生机,我们要有最大牺牲的决心,和敌寇战至最后一个人,战到最后一颗子弹。

我们军人是属于国家的,国家的利益,便是我们的利益,国家的光荣,便是我们的光荣!何况我们虎贲部队,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所以这一次的会战,我们有这样的信心,一定能打胜仗!

当时,常德会战举世瞩目。此次会战,正逢开罗会议召开,世界反法西斯各大巨头聚集一堂,所有的目光都盯准了常德。此刻,全世界只有中国战场正在惨烈厮杀。蒋介石在开罗会议上信心满满地告诉罗斯福,57师一定能够守住常德。因为,57师是虎贲师。

吴荣凯说,决战前夕,每个士兵都写好了遗书和家信,因为大家都知道,面对数倍的日军和飞机大炮的轰炸,只有以死相拼,才能保住常德,也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