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兵口述抗战1:随枣、百团、上高三大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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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上高会战(1)

老兵口述

邹继衍

上高会战的时候,我坚守的是第一道防线。

上高地处赣北,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无法摆放更多的兵力,所以中国军队就采取梯次防守,一共布置了三条防线,我们70军是第一道防线,49军是第二道防线,74军是第三道防线,除此之外,还有地方部队采取游击战,在侧翼和背后偷袭日军。当日军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我们就撤往两边的高山上;当日军在第三道防线前面受阻后,我们70军和49军就从山上冲下来,包围日军,予以歼灭。这种战法当时叫磁铁战法。

我们第一道防线打得非常艰苦。那时候,日军有飞机、大炮,而我们营只有机枪,机枪对飞机、大炮起不到作用。为了减少伤亡,我们就挖掘战壕,然后在战壕底部再挖掘横向的窑洞。日军轰炸和打炮的时候,我们就藏在窑洞里。炮声响过后,日军就会冲锋,这时候我们再出来阻击。

上高会战的时候,我们坚守的那座山叫米山,全是石头,日军的炮弹落下来,碎石乱溅。有一次,日军一阵炮弹过后,我们一个连队就伤亡了30多人。

我们坚守到夜晚,发现日军攻破侧翼阵地,将我们快要包围了。那天夜晚,我们准备突围,但是又没有上级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否则就要杀头。正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团部的传令兵赶过来了,让我们撤离,我们就离开了战场。

后来才知道,指挥部是要把日军装进口袋里打,所以下令让我们撤离。

朱光第

上高会战的时候,我坚守的是第二道防线。

1941年的元宵节刚过,我们就接到了要开赴上高的命令,当时我们部队还驻扎在浙江金华,从浙江到江西,当时只有一种小火车,速度很慢,一路上还有日军的飞机轰炸,走走停停,躲避日军飞机,叮叮当当走了十几小时,我们才来到江西鹰潭。从鹰潭到上高还有500里,没有汽车,我们全靠一双脚赶路。

我们跑到上高附近的时候,战争已经打起来了。我们看到日军烧毁尸体的火焰还没有熄灭,灰烬中还有日军的尸体。

那天晚上我们和日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我身上中弹了,一颗三八大盖的子弹把我射穿了。后来,有战士把我背到了后方,安置在一座破庙里。破庙里全是伤兵,前半夜听到的都是呻吟声、哭叫声,后半夜声音小下去了,很多人死了。

天亮后,来了一个医生,查看伤员,摸一个,摇摇头;再摸一个,摇摇头。他走到我跟前,摸摸我,对身后的人说:“这个还活着,抬出去。”两个人就把我抬到破庙外面。

后来,我在白鹭洲医院得到了救治,活了下来。

尹同道

上高会战的时候,我坚守的是第三道防线。

我以前上黄埔军校炮科,本来学三年,因为战争爆发了,我们这一期学了两年就毕业了。军校本来在广州黄埔,日军攻打广州,我们搬到了湖南醴陵;后来,日军又进攻醴陵,我们又搬到了贵州都匀。

黄埔军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在74军任炮兵排长。

上高会战的时候,74军布置在第三道防线。

上高会战有20多天,那些天里,我们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没有洗过一次澡,拉着大炮不停地走,日军走到哪里,我们就布置在哪里。

为了拉大炮上山,我们把大炮拆成零部件,背着上山,遇到悬崖峭壁,还需要用绳索把这些铁家伙绑牢后,吊上去。

日军为了对付我们的大炮,派了飞机轰炸。有一次,炮弹就在我的身边爆炸,爆炸的气浪将我掀起了好高,万幸的是,大炮完好无损,没有遭到破坏。我们中国军队没有飞机,最好的武器就是这些大炮。

上高人民对我们非常好,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前线给我们送粮食、送水。正因为他们提前破坏了交通要道,让日军的坦克、大炮运不上前线。

魏杰

我也是坚守第三道防线。

1941年元宵节的前一天晚上,上高县政府请我们吃饭,饭还没有吃完,就接到师部命令,让我们赶往阵地,说是要打大仗了。我们的师长本来是廖龄奇,但是这时候在外地,就让张灵甫代理师长。

当时,上高县县长叫黄贤度,是中共地下党员,他对上高会战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当年上高县只有12万人,黄贤度组织了三万人给军队搞后勤。他说上高县有三个保证:第一,保证把粮食、弹药送到前线作战的中国军队手中;第二,保证把上高附近的道路破坏彻底,不让日军坦克、大炮行走;第三,保证上高县不出一个汉奸。这“三个保证”很了不起,保证了上高会战的胜利。

上高会战的时候,我们营坚守的那座山叫龙形山,山上全是石头,不能挖掘工事,就只能把石头垒起来,用来抵挡。天上飞机炸,不停地轰炸,我们和日军打得很苦。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怕,心里想:自己是单身,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守住了龙形山,然后追赶被打败的敌人。

上高会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战役,日军两个师团和中国军队打,突然有一个师团就离开了,我们扭住剩下的一个狂揍,差点把那名师团长活捉了。

曹立刚

我是谍报队的,现在的说法叫侦察兵。

刚刚进入1941年,我们谍报队就发现江西境内的日军行动异常,调动频繁。队长派我和一个队员去南昌侦察,我们看到开出南昌东去的火车,窗口都有日军的头颅伸出,而开进南昌的火车窗户看不到人头。按照常规,这是日军在向南昌东部运兵,日军要在南昌东部打仗了,当时的日军也放出风来说,他们要进攻南昌东面的鹰潭,鹰潭那时候还在我们手中。然而,我们仔细一想,这一点又不合常规。要在哪里打仗,要给哪里增兵,这是非常秘密的事情,日军不可能让铁路两边的人看到他们在向南昌东面运兵。所以,到了夜晚,我们藏在郊外的草丛中,看到火车远远开来了,我们就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这一听,就听出了日军的阴谋,开进南昌的火车声音沉闷,而开出南昌的火车声音飘忽,这就说明日军在向南昌增兵,火车上拉的是日军和大炮、坦克等重武器。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司令部。

后来果然证明了,日军在向南昌增兵,上高会战马上就要打响了。

上高会战后,我潜入南昌,探看日军下一步行动。在南昌的上海酒楼门口,我看到日军戒备森严,不让外人进入酒楼吃饭。当时我就坐在酒楼对面的茶楼上,看到挎着指挥刀的老鬼子一个个走进了酒楼,他们要在那里开会。不多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枪响,34师团师团长大贺茂自杀未遂,被几名鬼子抬了出来。

纯属无事生非

当八路军炮兵杨云溪在敌后战场与日军激战的时候,74军炮兵尹同道冒雨开往江西上高前线。

在那里,一场名叫上高会战的战役,即将打响。上高会战是一场国共两党通力合作,取得完胜的战役。

我们打开一张江西省地图,来了解一下上高和上高会战。

上高是位于赣北的一座小县城,至今人口仅有36万,而在1941年的会战爆发时仅有12万人。上高地处湘赣交通要道,而在1941年,江西的日军要进入湖南,必须经过上高,日军又将占领薛岳将军占据的长沙作为中国正面战场第一要务。上高地理位置异常重要,而1941年时,19集团军的司令部就驻扎在上高。

无论对于日军还是中国军队来说,这个赣北小县都异常重要,日军挖空心思要占领,中国军队全力以赴要坚守。

上高一失,江西日军长驱直入进攻长沙,长沙危矣。

当时,薛岳是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防区为湖南全省、江西大半部、湖北南部。薛岳,人称“老虎仔”,他的资格非常老,曾经担任过孙中山警卫营营长。

罗卓英是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和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和薛岳一样,都出生在粤北,不同的是,他是梅州人,薛岳是韶关人。他又和薛岳一样,都毕业于比黄埔军校资格更老的保定军校,不同的是,他毕业于8期炮科,薛岳毕业于6期步科。

19集团军下辖49军、70军、74军和第2挺进纵队,挺进纵队相当于游击队。74军是19集团军的主力。上高会战打响的时候,陆续参战的还有72军和江西保安纵队。江西保安纵队,是江西省政府下属的维持治安的部队,大约相当于警察部队。然而,在上高会战中,这支“警察部队”照样打得英勇顽强,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上高会战是因为百团大战引起的。所以说,全国形势一盘棋。

百团大战后,彭德怀将军指挥的八路军和地方游击队,打疼了华北日军。华北日军要开展扫荡,剿灭八路军,但是感觉兵力严重不足,于是向日本大本营申请增派军队。大本营就决定将驻扎在南昌西北安义的33师团调往华北与八路军作战。现在,安义属于南昌下属的一个县。

33师团隶属于抗战八年中,在中国战场上战斗力最强的第11军,当时第11军司令官是冈村宁次,冈村宁次对大本营将33师团调往华北敌后战场极为不满,又加之耳闻大本营还要将他调离,所以,既不满又郁闷。事实上,在33师团还没有去往华北,他就先一步被调离了。

当时的华北战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经过了百团大战的日军,惊恐不安,日军大本营将认为最能干的冈村宁次调往华北,专门对付八路军。

33师团还没有调走,而20混成旅团却提前从上海调来南昌了。20混成旅团有8000人,是日军最负盛名的第5师团改编的。抗日战争开始后,第5师团几乎参加了中国战场的所有重大战役,并于1939年配合日本海军在广西钦州湾登陆,准备从南部进攻中国,没想到被中国的机械化第五军和凶蛮的桂军阻挡在昆仑关一线,第5师团遭到重创,21旅团长中村正雄被击毙,师团长中村明人被解职,8000名残兵败将被用军舰运往上海,接受心理治疗和心灵鸡汤。第5师团在广岛重新征兵,开赴了印度支那,后又开往太平洋战场。

8000名在昆仑关战役中饱受摧残的第5师团余孽,在上高战役开始前,来到了江西,接替33师团布防。

而一直驻扎在南昌重镇的,则是日军的34师团。

现在,在赣北的,中国军队是第19集团军:49军、70军、74军、第二挺进纵队,九个半师,共约84000人;日军是11军下辖的33师团、34师团、20混成旅团,两个半师团,共计65000人。

日军师团有一个惯例,每逢师团调动的时候,一定要在调动前惹是生非,破坏一番,然后再走。所以,1941年2月,33师团接到了开往华北的调令后,并没有急着收拾行李,而是等待时机,想与19集团军打一架。

驻扎在南昌郊外的33师团想打架,而驻扎在南昌城里的34师团也想打架。

33师团和34师团都是1939年2月在日本本土成立的,又同时于3月份到达中国,被编入第11军。33师团打的第一仗是第一次长沙会战,被打疼了;34师团参加的第一仗是南昌会战,打赢了,所以还不知道疼。

33师团还没有开拔,20混成旅团已经报到了,34师团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赣北的日军兵力从来没有这么充足过,如果能够在这时候向赣北的中国军队发起攻击,一定稳操胜券。现在,日军65000人,中国正面战场上的军队至少需要20万左右,才可以与日军打个平手,而现在,近在咫尺的19集团军仅有84000人,所以34师团认为日军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19集团军的番号从中国军队的作战序列中抹去。

34师团驻扎在南昌,19集团军驻扎在上高,两地相距120公里,而且一路都是平坦大道,日军满载士兵的汽车,仅用两小时就能开到弹丸小城的上高城下。

34师团的请战报告来到了第11军司令部所在地的汉口,司令官冈村宁次派遣作战部部长田中新一飞到南昌考察34师团。田中新一的名字,我们应该不会陌生,他此后率领着号称“丛林战之王”的18师团,在缅北与中国驻印军作战,被孙立人率领的新一军打得补充了15次之多。而象征着他身份地位的关防大印,也被新一军缴获,他从地道里才逃出了一条性命。

田中新一来到南昌后,看到34师团信心爆棚,摩拳擦掌,将士的请战书像雪片一样飞到了他的办公室,田中新一也极受感染,马上发报向冈村宁次报告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且断言日军必获全胜,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日军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看到田中新一的电文,也深受鼓舞,他也认为这是一场轻易就能获取胜利的战争,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也信了!

于是,在汉口的第11军司令部里,参谋人员已经拟好了向大本营和国内报捷的新闻通稿,俟前线将士凯旋一归来,就举国欢庆。

可惜,日本人高兴得太早了。他们低估了中国军人的战斗力,低估了江西民众的抗战热情。

上高会战完全就是一场无事生非的战争。自作孽,不可活,日军要自己挖掘坟墓,然后自己再跳下去,那谁也救不了。日军第11军参谋长木下勇少将是这场战役的亲历者。日本人喜欢在名字里带个勇字,这个木下勇是这样,后来的11军司令官横山勇也是这样。木下勇在战后曾经写过一篇《鄱阳作战》的文章,这场战役,中国叫上高会战,日本叫鄱阳作战。

木下勇这样写道:

按照在中国战场上作战的惯例,在33师团临走之前要进行一次给敌一击的作战……第34师团考虑的并不是一击,而是歼灭第19集团军司令部所在的上高。

上高战役开始前,日军应用的还是声东击西的诈术。

木下勇在《鄱阳作战》中写道:

33师团接到调令的时间为1941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