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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公安”口中的女人(1)

四海商场的面包车,就停在河湾镇西头石头河的土堤上。周慧莎坐在车里,凭窗眺望,见一轮火红的太阳,燃烧似的滚进伏牛山。落日余晖中,山峦起伏奇峰叠嶂。眼前,一条干涸的河流,顺着伏牛山余脉,在河湾镇北边绕了个弯儿调头南下。河西是伏牛山,河东是河湾镇。

这条干涸的季节河,俗名石头河。为了防范上游的山洪袭击,沿石头河东岸,修筑了一道土堤。雨季到来的时候,浑浊的洪水会卷着折断的芦苇、树枝、豆秧和玉米棵子,向下游倾泻。白亮亮的芦根儿,搅着绿莹莹的叶子,小舟一样向南推去。伴随着漂浮物而来的,还有远方的新奇浪漫,以及无名的恐惧和悠长的遐想。

水是河的生命,没有水的河流是丑陋的。旱季,土堤是一条大路,挤满了行人、小拖拉机和架子车。空旷的河床里,裸露的沙滩上一丛丛的芦苇和野草,点点鹅卵石泛着白光。夏风贴着河面掠过,河床里更是生动得充满诗意,好像有个体型硕大的盛装女人,跨着大步,一边走,一边把脱去的漂亮衣饰撂在脚下。最后,剩下光鲜的青春胴体,横陈在伏牛山下的阳光里浪漫沐浴。

河湾镇,一面被天荒地老的古风吹拂着,一面被现代文明的热浪炙烤着。几经躁动和阵痛之后,终于剥掉古老的躯壳。八十年代初的一天,突然过来一帮人,穿戴花花绿绿,说话南腔北调。这些人,一下子把镇上的规矩带坏了。他们上蹿下跳地倒腾生意,扛一包碎花布进来,拉一车土特产出去。唱歌跳舞,大姑娘小伙子疯得不得了。眨眼再看,整个河湾镇都浸淫在商海之中了。镇上的官员小吏惊慌失措,一会儿出个这政策,一会儿出个那政策,朝令夕改,行政患得患失。

镇长召开村长会议,作导向讲话:“貌似时髦实则腐朽的商业文化,正大举向我们古朴淳厚的河湾镇入侵。大家不要被成群的麻雀迷惑住了,只会快蹦不会慢走的鸟儿,不是好鸟儿。如果我们对反常规事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村门大开,那么,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将会沦为资本主义的文化殖民地……”有个文盲村长义愤填膺,他振臂高呼:“不中!一千个不中!一万个不中!可不能把咱的耕地变成他们的芝麻地。地都叫他们占了,我们的小麦、玉米往哪儿种啊?”

河湾镇的历史脚步,当步入商业化的年代,被迅速格式化了。商业的楔子,总是伴随着文化的空隙打进的。如果真要对日后的河湾镇作评价,那就是,一半是小商贩的摇篮,一半是罪孽的温床。自那两条小街被商业化之后,小镇就有些不堪重负。街头巷尾,奇装异服。不三不四的人络绎不绝,到处充斥着经夜不断的洋腔怪调。在石头河里野炊,进伏牛山休闲游览。纯净如洗的石头河里,和进山的通幽曲径上,丢弃的花手绢、废电池、破裤头烂袜子以及洇血的卫生纸,越来越多。商业的发展,交通的改善,也使河湾镇变小了,距大城市近多了。

河湾镇,是伏牛山东麓的山门。从这儿过石头河上山,在那山上的林莽绿幔之中,蕴藏着丰满的历史、文化汁水。葛仙翁、张三丰、状元桥、真武庙……每个人文景点,都是一面多棱镜,显现着古人的敦厚,映照出我们的浅薄。当然,在那山蒿野草遮掩下,也蕴涵着数不清的凄美苍凉的爱情故事。有陈妙善的桃花庵,还有唐代书生长眠的张才墓……

周慧莎多次聆听过赵锡梅关于河湾镇石头河的描述,也曾经答应过她:挑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到石头河里野炊,上伏牛山上看楚长城,到张才墓去凭吊风流魂。女人,有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总比俗不可耐的吵闹夫妻强。赵锡梅对周慧莎说:“好!到时咱一起去。”

今天终于成行了,周慧莎万万没有想到,赵锡梅没和她同行,她自己先一步来了。昨天的模范商户,闺中密友,变成了负案潜逃的要犯。

夜幕降临,周慧莎的心境,也像黑夜一般灰暗凝重。小镇的夜空中杜鹃啼血,大山远处有不明的闪光,石头河上下不时响起沉闷的枪声。她坐在面包车里,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感到烦躁不安。邢凯过来了,他的手下都下了车,两个人在车内相对坐下,各自的复杂感受不言自明。

“公安一号”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又顺着石头河向南飞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一团火球似的灯光,消失在远方的夜空。周慧莎问邢凯:“邢凯,听说你和戏校的人也很熟?”邢凯说:“慧莎,你还有心调侃?”稍沉默一会儿,“经历是我们的财富,俱往矣,都是年轻意气。”

看得出来,周慧莎很为邢凯的率真感动,她说:“一天了,我打心眼儿里谢谢你邢凯,你一直在努力叫我轻松起来。看来,泰山压顶的时候,男人是山,女人永远是条河,遇到你们就会改变流向。”邢凯说:“河也好,山也罢,也许是我的偏见,决口泛滥的往往还是女人。慧莎,情况越来越复杂。我想趁这个机会,给你说说兰瑾瑾这个人,以便你从容应对不可预期的情况。‘12·6’大案,给你带来了打压,但却给丰林商场,给她兰瑾瑾送去一个绝好的翻身机会。慧莎,说良心话,我邢凯为了生存,经常首鼠两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我有底线。为此,我也很矛盾,也会焦虑失眠。我遇见兰瑾瑾,并不完全是坏事儿。我有些事情,的确是通过她转化的。有时,甚至拿她做缓冲或攻坚。”

周慧莎声调慵懒,但语言犀利地说:“浮士德遭遇魔鬼了吧?鸳鸯蝴蝶,才子佳人,你擦枪走火不好拔腿了是吧?”邢凯含笑说:“你查人家的电表是吧?那倒不会,我说的是四海和丰林的竞争。你不也说过商场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吗?兰瑾瑾使出来的阴招,慧莎,也许你连想都不敢想。特别是她对原老总取而代之后,她下决心要对你四海釜底抽薪。”

周慧莎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不屑地说:“她能把四海怎么样?想对商户家家点火,户户冒烟?不可能。你不太清楚我们的底细邢凯,我们有近三十家南方生产厂商的直销摊位,我们基本不担心商户的多少。甚至,我们还怕人多了挤歪摊位,曾经准备清理没有经营实力占着摊位赚不了钱的商户呢!就是说,对于小打小闹的商户,多交钱都不欢迎。四海的摊位热得烫手,要不是出了赵锡成一伙儿人,真是撼山易,撼四海难。给你说邢凯,有些南方商户,别说别人来策反了,你赶都赶不走他。”

邢凯说:“但愿如此慧莎,可情况并非这样,你千万别太乐观了。这一会儿,我都后悔给你说晚了。我的确太忙,电话上三言两语又说不太清楚。”周慧莎问:“邢凯,她有什么釜底抽薪的能耐?她总不能把我的商户绳捆索绑掠走吧!我不是低估她兰瑾瑾的能量,但要说她在商界要风有风要雨有雨,那我就太小看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