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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周慧莎描绘众嫌犯

一路上无精打采的周慧莎,立马振作精神,又成了往日那个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女老总了。她朝着一片黑云似的干警弯腰施礼,微合的双手轻轻放下,一张微笑而不失严肃、漂亮而不失庄重的脸蛋儿,磁铁般吸引着满场警察的眼神。她讲道:“尊敬的干警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是四海商场的总经理周慧莎,我首先要说,我愧对同志们!四海商场,出了一伙儿弥天大盗,害得我们的公安干警付出了千辛万苦。赵锡成一伙儿人,蛰伏在四海商场这么长时间,孵化出如此丰满的羽毛,制造了惊动全国的银行抢劫案,四海商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关于检讨和反省的话,我不想在这里多讲。常言道,兵贵神速,我耽误大家这么点宝贵时间,简单描述一下赵锡成这伙儿人的体貌特征,给大家一个粗略的印象,希望对搜捕工作能有所帮助。”

四海商场的工作人员,随即递给周慧莎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揪出来的第一份资料,就是赵锡成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十多名配合警方抓捕行动的四海商场管理人员,已早早整理出赵锡成一伙儿人的档案资料,以备随时提供给周总使用。

周慧莎一只手掂着赵锡成放大的彩色照片,一只手抚摸着她圆润小巧的下巴颏,她那纤细葱白的手指,随着描述嫌疑人的长相,也逐次指点着自己的五官。“赵锡成,身高一米八二,偏胖,皮肤黝黑,大脸大眼,肥腻的大鼻子像一堆肉。在他右耳上,有个明显的肉瘊。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我不知道他近来穿什么衣服。但我对他夏季的着装印象颇深,他爱穿深色的休闲裤子,圆领或半开领短袖白汗衫。夏季天气凉爽的时候,他会加一件天蓝色或藕荷色中山上装。他一年四季不戴帽子,但他的发型,一年前发生了变化,他把寸发一直蓄成长发大分头,向左的一面头发多。一次商户座谈会,有人问他:‘你赵锡成啥时变成汉奸了?’赵锡成也反诘说:‘汉奸怎么了?小鸡站在门槛上,吃罢中国的再吃日本的。’我之所以向大家转达这个情节,是想向同志们提示一下,如果真的谁碰上了一个类似这个长相的山民,他还很健谈,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服气,十有八九就是赵锡成。不过,如有可能,最好叫我们四海商场的人,去验明正身。”

她掏出第二张照片,和介绍赵锡成一样,举起来晃了几下,说:“赵虎,赵锡成的大儿子,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五,浓眉大眼,体魄健壮,肤色没父亲那么黑,爱戴墨镜。说起赵虎,我禁不住一声叹息。十分惋惜,这个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的在读大学生,侦查系的学生会主席,本应该有个像高速公路一样平缓绵长的锦绣前程,但万不该沉沦在其父亲的抢劫团伙中,把人生输得精光。他在帮助打点父母生意的过程中,结识了我们商场财务部的一个女孩儿,谈起恋爱。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只要一看到女孩儿灿烂的笑容,就会联想到赵虎,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两小时前,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有人建议财务部的那个小女孩儿也上车,我拒绝了。这太残酷,太不人道了吧!请警察同志们设想一下,叫她跟过来,在生死场上,叫她用一双纯洁的眼睛去‘撞’她昔日的恋人,然后对子弹上膛的警察说‘就是他’!硬叫一个清纯少女,做大义灭亲的豪杰,不合适。呀!对不起,我跑题了。”

周慧莎在介绍了赵锡成赵虎父子俩之后,还介绍了胡三丰、仲笼头等人。胡三丰和仲笼头,都是赵锡成村子里的人。周慧莎说,她对这两个人印象不怎么深,只把两个人被放大的黑白照片展示了一下。照片可能底板不清,翻拍效果也不理想。周慧莎强调说,据四海的管理人员说,这两个人说话方言特重,和赵锡成一样,不会讲普通话,也不会讲具有省城特色的地方话,满口的“着闺女”“那孩儿”“万奶奶”。话还没说完,打麦场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慧莎介绍的最后一位,是犯罪团伙中的唯一女性。周慧莎说:“赵锡梅,赵锡成的胞妹,现年三十二岁,省卫生专科学校肄业。曾和其兄赵锡成一起,在四海商场经过商,后在城中村开办诊所。说起这个女人,我也感慨颇多。赵锡梅,她有一段不合法的婚姻。而且,她还有个没有落下户籍关系的私生女。更有甚者,她那个强盗加骗子的男人,在抛弃她的时候,还卷走了这个可怜女人的全部积蓄。之后,便杳无音信。我非常同情她……”

话说到这里,周慧莎两眼涌满泪水。她一颗颤抖的心,刀割似的想起和赵锡梅友好相处的日子。在周慧莎和郑砚池经常幽会的地方,她也曾多次和赵锡梅推心置腹地倾诉。年轻的女商户赵锡梅,既聪明又漂亮,生意虽然做得不太好,但这并不影响周慧莎对她高看一眼。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赵锡梅有一手剪裁绝活。她在省旅游学校裁剪专业学习过,在服装厂里打过工。两个女人,红颜薄命,惺惺相惜。周慧莎和赵锡梅,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喁喁私语。赵锡梅用灵巧的双手,把一块又一块质地各异的布料,搭在周慧莎婀娜多姿的身段上比照、裁剪。做出来的衣服,总是既可身又时髦,一点都不逊于流行的大名牌。如各式短裙、连衣裙、披风、旗袍之类,都能满足周慧莎挑剔的审美情趣。实际上,周慧莎已经对郑砚池介绍过赵锡梅,意在帮助赵锡梅母女二人改变命运。

此时此刻,周慧莎站在阳光下的打麦场上,把她往日信赖的商户,一个个描述给全副武装的警察,并在这之后,伴着乌黑的枪口,跟在威风凛凛的警犬后面,进山抓捕他们,其中还有赵锡梅。想到这里,周慧莎揪心地疼痛。她用这么一段话,结束了对逃犯的介绍:“我们的公安警察真能干,我代表四海商场的全体员工,表示衷心的感谢。另外呢,我还有一点想法,要对警察同志们说。同志们,如果你们有谁发现了这些人,只要他们把手举起来,不反抗,请不要用脚跺他们,不要用枪托捣他们,谢谢!”

这时,邢凯提高嗓门说:“我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前方报告:‘12·6’大案嫌疑犯,进山一共五个人,其中一个女人。敌情紧迫,事不宜迟,现在我命令:出发!前方,河湾镇!”

车队驶过一个县城,在一个“丁”字路口调头右拐,顺一条曲曲弯弯的乡间公路,向西北方向插去。公路穿起一串小村庄,车队以泰山压顶之势,扬起漫天尘土,逼得路人纷纷避让。在邢凯座车的前面,有一辆警用面包车,不小心撞了一辆拉粮食的架子车。架子车一只轮子放了炮,歪斜着要停车的时候,连带碰翻了一个烟酒摊儿。

邢凯和周慧莎都看到,架子车上装粮食的麻袋烂了,黄金般的玉米粒,泉水似的向外流。被掀翻的烟酒摊儿,花花绿绿的烟盒滚了一地,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后面的大小汽车戛然而止,蘑菇一样的大壳帽,从一辆辆车里冒出来,火烧火燎的声音,催命似的汇成同样的质问:“咋了?咋了?”旋即转化为一个命令:“闪开!闪开!”

邢凯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走到被撞翻的架子车前,像掏枪一样快捷地掏出一沓钱塞给车夫,说:“赔你八百够吧?我们今天执行公务,请老乡配合一下,谢谢了!”

邢凯指示上车赶路,烟酒摊儿主人挡着不让走。邢凯大发雷霆:“想干什么?不想混了?马上闪开!”说着,给眼前的一帮警察使了个眼色,有人便一把将烟酒摊儿主人推了个趔趄,他晃了几晃,一屁股蹲在地上,一晌都没站起来。车队启动,邢凯坐在副驾驶位上,摇下车窗,对坐在地上的烟酒摊儿主人撂下话:“你以为这世上绝对公平是吧?今天我们只赔玉米钱,不赔烟酒钱,原因很简单!我们高兴这样做。”

周慧莎挺不理解邢凯的弄法儿,问道:“邢凯,你怎么对人双重标准呢?”邢凯露出几分诡谲的笑意,说:“你没看懂吧?我在劫富济贫。据我了解,凡是卖烟酒的,几乎都有暴利。现在社会上坑人,都是从假烟假酒开始的。社会道德败坏,官场作风腐败,都他妈的和烟酒有关。可是,一个农民拉车玉米,就假不到哪里去。人不假,粮食不假,掏力汉也不假。我一见拉架子车的人就同情,你不知道慧莎,俺爹俺爷都拉过架子车。”

周慧莎说:“邢凯,按你说的,吸烟喝酒的人,都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邢凯说:“那倒不是慧莎,我也吸烟也喝酒。我为什么提起卖烟卖酒的就来气?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话对极了,几年前,我在火车站那儿当派出所长,因要托人办事儿,就跑到一家烟酒店买了几瓶茅台酒请客,我感觉很踏实,很光彩,派出所长请客用茅台,规格够意思了。谁知打开一喝……”

周慧莎说:“我猜到了,是凉水吧?”邢凯骂:“妈的卖烟酒的,要是凉水还好。”周慧莎惊诧不已,问:“能是啥?”邢凯说:“一股臊气,满雅间都是臊味,连服务员都站不住了,不是马尿就是高级动物尿。”周慧莎说:“不是几瓶吗?再开呀,客不能不请啊!”邢凯说:“当然再开了,妈的卖烟酒的,第二瓶不走样,继续臊。开,继续开,四瓶茅台一臊到底。有一点不同的是,最后一瓶还有臭味,屎!”

周慧莎一声大笑,好像笑岔了气,往后一躺,好长时间没说话。末了,周慧莎说:“邢凯,你跟讲故事一样。不过,这故事有些离奇,离奇得我都不敢相信。一个八面威风的派出所长,在自己的辖区内,买了几瓶酸臭的假茅台,而且什么也没说,摇摇头忍了,伸伸脖子咽了。”

邢凯一连骂了几句粗话,说:“好?你说谁好?慧莎,我要是好,人人都能当派出所长。妈的,这家烟酒店,就在我辖区的边沿,再过条马路,就是张军长的地盘了。我把那家烟酒店的经理传到所里,几个耳光一扇,他吓得尿了一裤子。怪可怜的,我放他一把。但他必须把情况给我弄清楚,哪来的酒?卖给他酒的姓啥名谁?三天后,那老板过来了,说茅台酒是春节后回收的。他找到那个委托卖酒的,那人说:‘别问了,我是从卫生局长家低价收购的,我加倍赔您吧,所长。’没辙了,官案一桩,没法往下查了。我想,可能是卫生局长的仇家转手送的,一是泄私愤,二是羞辱主家。这类事儿,在派出所处理的民事纠纷中,有。”

周慧莎叹口气,问:“这就算没事儿了吧?”邢凯余怒未消似的,说:“没事儿?我不能太便宜这烟酒店老板了。你想想,酒、钱,都是小事儿,可是你把我的大事儿坏了。事儿不但没有办成,那位吃请的老领导对我积下怨来,至今还耿耿于怀。多么大的没材料(方言:没本事)事儿啊,公安系统出了我几年孬。都说像邢凯这么精明的人,都叫搉(方言:坑)住了,你说中国骗子高不高明?”

周慧莎说:“事儿到这一步,邢凯,该拉倒了吧?”邢凯说:“不拉倒,不能拉倒,妈的卖烟酒的!从那件事开始,我只要办事儿用茅台,都要这小子送。他对我说:‘为了保证所长用上真茅台酒,我钻窟窿打洞出高价,也得对得起邢所长。’这家伙,他硬是和省委一所小卖部拉上了关系,送我的酒,瓶瓶货真价实。”周慧莎说:“邢凯,你办什么事儿,干吗都要用茅台酒?”邢凯说:“慧莎,你不是明知故问吧?我那时是个所长,现在也只是个小小的副局长,我凭什么在这些位置上坐长坐稳,凭什么不想进步啊我?局长厅长,这长那长,都爱喝茅台酒,并且,现在都知道我邢凯弄的茅台不假。嗨!我也因‘真’招致麻烦,只要是比我官衔高点儿的,都会托我买茅台酒。遇到明白的,给你个仨核桃俩枣,算是掏钱了。遇到孬孙的,派人把酒一掂,不说钱的事儿了。咋弄?你说慧莎!逼良为娼,我把老婆卖了也供不起茅台酒钱哪!好,你非要买真茅台不中,我就犹抱琵琶半遮面,您到那个烟酒店提去吧。我给老板交代好,不给钱不让拿,得罪人就得罪吧,不打钱的茅台酒,我是供应不上。做茅台酒的义务推销员,这点儿德政,火车站地区的小商小贩津津乐道,他们觉得派出所长不是光揩油的,有时还会给点儿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