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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慧莎约见高富有(1)

周慧莎每天的工作,基本是两点一线,从办公室到商场,从商场到办公室。管四海商场这么大的摊子,比她在经贸委坐机关繁忙多了。压力也大,她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走一会儿,想着四海商场这艘商海大船,还会遇到什么风浪。一般情况下,尽管工作上忙得焦头烂额,但她还是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调理得精致光鲜。

周慧莎办公室的套间,整洁如家,功能多元。席梦思大衣柜,淋浴间穿衣镜,化妆盒小冰柜,她生活的必需品,应有尽有。这里是她工作的后台,角色的酝酿、行头的置换,大都在这里完成。四海商场的商户,已经非常熟悉他们的女老总。她是穿衣打扮的行家里手,任你春夏秋冬四季变幻,人家总是穿着俏丽入时。有人说,爱穿的女人一天一件衣服,周总呢,会一个场合一件衣服。加上人长得标致,每每在商场里走一圈儿,即便是从南方过来的阿姐阿妹,也会忍不住回头,端详一眼这个活动着的衣服架。

周慧莎和四海商场有缘,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来是土产公司的一个大商店。店前店后,低屋矮房稀稀拉拉,占地面积可不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商店产权归市商贸委。因为地处商业中心区,外商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提出投资开发。市政府出面谈判,两者一拍即合,大楼拔地而起。后来,正像周慧莎也知道的那样,外商从市政府手里,便宜拿走两千亩土地之后,在产权和分红问题上,向市政府妥协了再妥协。说为了感谢市政府的精诚合作,决定八年之内不参与经营,不看财务报表。至于分红多少,更是君子慷慨,给一个是单,给两个是双,人家相信咱中国人。虽然市直机关舆论纷纷,有的人看出两千亩出让土地有猫腻,外商的大方是芝麻换西瓜,我们应提防先利用外资,再被外资利用。但是,自从市长在全市干部大会上“澄清辟谣”之后,这桩“大宗买卖”便不了了之。对这笔糊涂账,后来新上任的市长郑砚池,和周慧莎独处之时也议论过,指出有人手脚不干净。但他郑砚池,后朝不问前朝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轮不上他管,他也不想管,算了。

但自然有市长要操心要管的,他亲自出马提名钦定周慧莎,从市商贸委工资处处长的位置上,出任四海商场第一任总经理。她从市直机关转身跳进商圈,当商场总经理,职位并不算高。比起工资处长来,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之所以舍弃优裕的处长职位下海,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更清楚。

在市商贸委,周慧莎也曾任过办公室主任。现在的市长郑砚池,那时是商贸委主任。两个人不但工作对口,而且人也对眼。从相互欣赏到相互倾心,一来二去,两人成为惺惺相惜的情人。如果不是周慧莎民意测验没过关,不是告她的信函满天飞,她将走马上任市府办公厅副主任了。她憋了一肚子气,没有升上去,换个地方换换空气吧。她要求从办公室出来,改任商贸委工资处处长。这样,工作相对单一些,接触人也会相应少一些。

不过大家还是认为,周慧莎也仅仅是换换位置而已。只要郑砚池在台上,周慧莎的提拔重用,只是时间问题。谁知,当又一次调动提拔机会到来的时候,周慧莎祸起萧墙,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周静莎,从广州那边往内地走私外烟,被省烟草局查获。虽然和周慧莎并未牵涉什么,但她作为一名副处级干部,如果不遇提拔,大家也许什么都不说。可现在非要提拔的话,各种质疑就会变得理直气壮。妹妹的阴影,笼罩了姐姐的光明前途,提拔又一次告吹。

这时,正逢四海商场物色老总,她对市长郑砚池说:“我想去。”郑砚池说:“我也想叫你去,一是商场锻炼人,光窝在机关里,学会斗,学不会干;二是我在市长办公会议上推荐一下,可以顺势解决你的正处待遇。先干着,不行再安排。”于是,她趁机离开商贸委机关,几分赌气地当了四海商场的总经理。全方位和人打交道,东西南北三教九流,大商巨贾小商小贩,啥人都有。

还有贩卖黄碟游击队,她只要在广场上转转,在商场里看看,准有贩黄新手,把黄碟塞到她的手里,推销有术。“黄碟女人看,玉山男人恋。”“好碟赛大夫,小猫变老虎。”……周慧莎屏住呼吸,斜一眼那黄碟不堪入目的封面,飞出一脸红云,羞答答地捂着嘴笑。

相比之下,高富有是那种默默无闻,不引人注意的小商户。不是大手笔,总算规矩人。比起那些前边卖伟人织锦,后面售超级黄碟的商户,不知要好多少倍。但今天,她没兴趣对商户们评头论足。牵动她敏感神经的,是高富有这只老蛹正在化蝶,一不留神,他蜕变为副省长的准岳父,真叫人刮目相看。好香烧到庙前,好话说到事前。把高富有请来,就是叫当事人觉得在没有功利感觉的情况下,和他的关系密切起来。经营商场,不就是经营关系吗?拉拢关健人物,一定要有提前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其他路径链接上,需要曲线救国的时候,拉出来就能用,要比现打热卖,比急来抱佛脚强得多。是啊!人事真复杂,社会真奇妙,咋也不会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商户,竟然连着副省长的筋。生活像演戏,她昔日心目中那个无足轻重的高富有,一夜之间,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对他产生了巨大的预期。于是,把他请到办公室,上好烟好茶,搭好腔好话。

高富有不知道老总喊自己干什么,心里没底,慌里慌张的样子。进了周慧莎的办公室,先赔了一阵笑,才敢把半个屁股挂在对面的沙发上。隔着宽大气派的大班台,他看到衣着讲究的周慧莎,满面笑容神采飞扬,举手投足气度不凡,他感叹,人家真不愧是大商场老总。他一身谦卑化为满脸皱纹,脱口赞美道:“周总您真漂亮!”周慧莎抬起头,望着高富有,温婉地笑着说:“高老板,你啥时候学会夸人了?有进步,有进步。你刚进商场的时候,可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呀!当时我还担心,你这种精神状态,怎么和人家谈生意啊!谁知道,高老板是真人不露相啊。高老板,上次,我不叫你进我们家门,记恨我吗?你也该理解我一点。感谢你高老板,你送的烧鸡我们吃了,你的茅台酒,早晚你得提走啊!”高富有大嘴咧开,满脸皱纹散成了一朵花,用他僵硬的两手,不停地抿着他那一头苍白的头发,磕磕绊绊地说:“周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认识您,也是我的造化,我怎么敢记恨您呀!周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能还会找您的麻烦。您想想,我一个商户,咋能不依靠商场老总啊?说来话长,当初您……您叫我说啥好呢?您非让我当这个小头头不中,我这个维持会长,光拿俸禄不问朝事,感到对不住您呀,周总。”周慧莎一惊,眼睛激灵睁了一下,觉得眼前的高富有,绝不是孤陋寡闻胸无点墨之人,她仰面问:“高老板,你以前在哪儿发财?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吧?”高富有满脸皱纹平整了许多,几分难为情地说:“不瞒您周总,我捡破烂出身,拾荒族。省会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贵人不去的地方,我都去。八年的破烂生涯,前四年,我吃在‘大桥’饭店,住在‘蓝天’宾馆。好的时候,也就是两根蒜薹一瓶白酒,从晚上喝到半夜。即便这般营生,照旧遭无情盘剥。几乎天天都有人来‘剥皮’,来‘拔毛’。当初,咱们在建的四海商场工地,我也来过。捡水泥袋,捡钢筋头,还挨过保安的辱骂、推搡。苦难剥了我一层皮,也教我学会了一种本领:逆来顺受。看看今天,我变成商人了,忙得很。挣钱的时间多,花钱的时间少。衣食足而知荣辱,要不是您帮扶我一把,我高富有还是个捡破烂的……”

别看高富有形象苍老,神态苍凉,但他在周慧莎面前侃侃而谈,叫她第一次认识了另一个高富有。他讲道,自己在拾荒岁月里,多次遭抢遭打,遭雷雨遭蚊虫叮咬……说到难过处,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周慧莎走上前,给高富有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里。沉默了一阵,周慧莎问:“高老板,你拾荒之前呢?种地?听说你当过教师,几年?我猜想你的人生之路,可能很崎岖很坎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