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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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女老总勾画关系图(1)

长出翅膀的矿泉水瓶凉鞋手绢花衬衣泥块儿,流星雨般飞向足球场。有个自认为很公平的边裁,试图向球迷解释什么,还没有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头上脸上便被稀泥草叶砸过去。好在他身手麻利,一转身,踉踉跄跄往主席台那儿跑去。在经过球门的时候,从门网后杀出一个浑身只穿件小裤头的男子,紧握双拳,金刚怒目,冲着边裁哇哇叫着追上去,速度之快如单刀突破。边裁也是踢球出身,看来者不善,急停猛闪,做出几个假动作,闪倒了那个男子。可是,躲过了男子,躲不过女子。因为躲闪男子,边裁慢了一步,当他再转身跳跃的时候,女球迷的几双玉手,已经拉住了他的红丝哨带。琴弦一样绷紧的哨带,把边裁非常健美的脖子勒出一道深深的血印。几滴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颈骨往下淌。再仔细看,收拾边裁的女球迷,不是别人,正是四海商场的女商户梁金花、桑葚红、谭雨嘉等人。此时此刻,这帮人就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已经杀红了眼。光勒边裁的脖子,似乎太不解恨。她们几双手,“刺啦”一声,把边裁的裁判服撕烂了。边裁健康的胸部,裸露出一片漆黑的胸毛。他也是一个烈性男儿,无奈寡不敌众。他不甘就范,一直在挣扎反抗。几个女球迷越战越勇,有的拽边裁的头发,有的掐边裁的脖子,后来就剥皮抽筋一样,把边裁的裁判服完全扯下。边裁只剩内裤,远看赤条条的,跟裸体差不多。他被女球迷平抬起来,梁金花喊着号子,“刷”的一声,边裁被抛了出去,像被搓起的任意球,“扑通”一声掉在草坪上,溅起一团泥水。

也不能怪谁,都怪边裁该倒霉。本来,她们是冲着那个偏心的主裁去的,结果却和边裁不期而遇。他代人受过,一点不亏。主裁是个老滑头,他看势头不对,转身开溜到主席台上。那儿坐着一帮官员,官员后边,坐着一片便衣警察。主裁撤退的时候,也遇到了阻击,一个泥人样的光屁股瘸子想拽住他,他感到极没面子,瘸子也敢逞能!他猛出一个朱砂掌,弄了个瘸子狗啃泥。

主裁遭遇的瘸子,就是张河川。本来,这小子就是个惹事坯子,碰到这种骚乱场面,他若不浑水摸鱼推波助澜,那他就不是张河川了。刚才,当四海商场一帮人俯冲下来的时候,他心里挺矛盾的。他想到了自身的残疾,不能毅然翻越栏杆,向草坪上冲刺。但他这种人,看热闹光嫌事儿小,看打架光想见血。他有种赌博做买卖的心理,要是自己不去染指,怕便宜叫人家占完了。只见他从座椅上弹起来,屁股一撅一撅地往下跳。栏杆,是他必须逾越的一道屏障。瘸子不同常人,他先试了几下,感觉还不错,接着一运气,然后,凭着两步助跑,脚登手扒翻过栏杆。但过程还是不太顺,他一只裤腿挂在固定标语的铁丝上,“刺啦”一声,裤子从下至上被撕开。他那条纤细而弯曲的大腿露了出来,坚硬地晃荡着,接着,他蜷曲的身体掉在地上。还好,他是平着摔下来的,胳膊腿弹蹬了几弹蹬,站了起来。然后,他把衬衫脱下往腰带上一绑,就一瘸一拐地往草坪那儿冲。踏入草坪,他身子不好找平,总在摇晃,两脚尽是稀泥。他静下来,似乎端详了一下眼前纷乱的局面,之后的壮举,叫人目瞪口呆。在被万人聚焦的草坪上,他把全身衣服统统扒完,团巴团巴往塑胶跑道上一扔,然后沿着草坪的四边,一丝不挂地裸奔起来。

张河川自由自在地裸奔着,没有羞怯耻辱。并且,还不时气定神闲地向后伸展右臂,抚摸他肉墩墩的屁股,有人看到,他屁股蛋子上有一道长长的青紫伤疤。那是他在农村时,在躲闪队长的追打时,被队长的镰刀从后边搂的,给他留下了永久的伤痛。当初,队长的镰刀,像锋利的虎爪划破他满是骨头的屁股,顺双腿流淌了好多血。没钱看,发炎化脓。这个穷苦的孤儿,躺在他的草房里呻吟了二十多天。生养他的那个村庄,让他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而伤害他心灵最深的,就是队长的那把镰刀。他的许多怪癖,之所以难以叫人理解,也许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此刻,正是一种莫名的神勇鼓动着他,他经常诅咒那个掂镰刀追他的队长,怀恨队长的那把镰刀。他常常自言自语地感叹:好啊队长,我要让全村人看看我是谁?我有朝一日雇几个人,把你推到陇海铁路上轧死。去年,张河川回了老家一次,不一定是要把队长弄死。别听他说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那多是他酒后给自己壮威的,他没这个胆儿,缺少血性。但他听说队长得病死了之后,他实在说不明白心里什么滋味。不过有一点他念念不忘,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比如让全村人、全乡人知道他眼下混得不错,有钱,有辆拉货用的面包车,还有个健康漂亮并且同样会挣钱的未婚妻童小环。

球场骚乱在加剧,驰援的武警民警正源源不断开过来。自由裸奔的张河川放慢了脚步,他从草坪一角跑到塑胶跑道上,停下来。原地踢腿甩胳膊,他看并无人关注他干涉他,就屁股一撅,又跑起来,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小曲儿。因为瘸腿,他不匀称的身躯显得很丑陋。跑起来之后,就像受伤的怪兽一样。在塑胶跑道上裸奔,引起严重关切。在警力不足的情况下,首先是体育场四周的喇叭传出指令:“特警特警!清理塑胶跑道!特警特警!先清理塑胶跑道!……”

特警没有赶到,跑出来主裁。球迷张河川,看到鲜红的裁判服,马上断定就是该死的主裁。他一瘸一拐冲过去,和主裁撞了个满怀。他张牙舞爪,想抓主裁的头发,还想拽主裁的胳膊。主裁看到瘸子不善,先下手为强,推倒了张河川。张河川孤立无援地躺在地上,腿弹蹬了一会儿站起来,眼神寻觅着四海商场的人。

在体育场的各个角落里,成千上万的球迷,正在和众多警察推搡撕拽,正面冲突正在升温。骚动的中心转移到草坪上,警力正在向那里驰援。场内大喇叭传出的命令,是裸奔曲的休止符。说时迟那时快,张河川觉得大腿绊到了什么东西,还未低头细看,双臂便被反剪起来。他浑身疼痛,“哎呀”一声,便晕了过去。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戴上手铐,躺在体育场一间房子的水泥地上。

大批的警察保安开进体育场。枪打出头鸟,先把最极端,跑在最前面的球迷制伏上铐。球迷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体育场恢复平静。四海商场的球迷,和最先被制伏的张河川一样,无一幸免地全被收编了。赵锡成被铐住了,高富有被铐住了,后边一大溜名字是桑葚红、吕淑美、谷晓寒、蔡素葆……

被铐住的赵锡成,俯仰之间冰火两重天。十多分钟前,他还坐在看台上,一面抿着小瓶白酒看比赛,一面和商户们瞎聊海吹。这种既开心又实惠的生活,着实叫人挺陶醉的。足球场风云突变,他被卷进“暴风雨”,和其他球迷一起跳进“拉马河”。站在草坪上的时候,恰巧酒劲上来。他借酒壮胆,当看见一群警察收拾张河川的时候,跑上前去打抱不平。说张河川不杀人不放火不偷盗不抢劫,光屁股跑几圈儿咋了?外国成群结队的男女都光着腚搂抱在一起,也没听说谁找啥事儿,就中国管得宽!小鸡鸡儿晾晾风都得戴手铐,啥世道?赵锡成可能想着是在四海商场,想着是在和管理员挺头一样,说几句涮蛋话,发点儿过头牢骚,商场管理人员硬硬脖子就咽了。他疏忽了,今天是警察,是警方处置突发事件,你赵锡成还去拧警察的指头,去夺警察手里的手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当赵锡成刚被警察铐住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高富有,以及四海的一帮女球迷也都围了上去,想开脱赵锡成。高富有说:“警察同志,我们是一路过来的,我们只是喝了一点啤酒,多吃了几颗花生仁儿,没办啥坏事啊。”桑葚红补充说:“是啊,我们四海商场来了一大帮人看比赛,但至少有一半看不懂,谁输谁赢都不知道。我们商场今下午停电,大家没事干,就来这儿看热闹了。我们从看台上跳下来,也是看热闹的,真是这样。”一个警察用食指向高富有和桑葚红勾了勾,两个人走过去,警察尖酸冷酷地说:“废话少说吧,我看恁俩也是规矩人。但规矩人跑到这是非场合,”说着,警察顺势从身旁的保安手里先后要过来两副手铐,“先委屈二位了,等待我们甄别吧。”

这时,梁金花正游弋在草坪四周,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哪里有球迷和警察交手,哪里就有她的身影。看到警察铐住赵锡成张河川,她便跑过去和警察理论。警察一时没顾上铐她,她就顺着塑胶跑道跑,摇动着彩旗,大声吆喝着:“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强烈抗议!强烈抗议!”

这是火上浇油,几个警察冲过去,鹰抓小鸡儿似的把她按倒,上铐。拧着她从主席台下的通道走出去,像俘虏一样,靠墙根蹲下。

教授商户舒来根,同样是兴风作浪的角色。本来,武警官兵看他一头白发,都有意绕他闪他。可他并不买账,一不做二不休,老翁聊发少年狂,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不停地振臂高呼:“封杀黑哨!净化赛场!”“反对体育腐败!拒绝政治足球!”“五月百花开!六月广场卖!”“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字字涉嫌官场,句句影射现实,学者球迷,醉翁之意不在酒,别人看球,他阅读政治。骨子里的政治倾向,在骚乱的球场恣肆释放,很难从大俗大雅,或深沉肤浅层面来评价他。在场的国家安全人员,即刻嗅出他身上的政治火药味。

这帮国家安全人员,刚刚结束对一起“广场事件”纪念活动的调查,从一条看不见的战线,辗转赶到足球骚乱现场摸排线索,蓦然发现带着“信息芯片”的舒来根。他们不禁暗中窃笑,想不到这个内保名单上的挂线人物,跑到足球场活动,明火执仗地挂羊头卖狗肉,信口雌黄,进行具有鲜明政治目的的宣传鼓动。看来,上次这家伙的表态是个烟幕弹,说脱离宗教,特别要远离非法“华伦教”,听听他今天呼叫什么,就足以证明,他对国家安全人员,玩的是金蝉脱壳,我行我素。这个表面不拘小节邋遢散淡之人,实际具有坚定的政治信念和持之以恒的斗争精神。淡化头衔,假装庸俗浅薄,混迹在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商帮群体中,说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着经商的幌子,干着影响社会安定的活动。打左灯往右转,是他活动的一贯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