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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副省长家的小保姆(1)

大果和小果姐妹俩,是商户高富有和前妻生的双胞胎。因为家庭变故,跟着改嫁的母亲,先后在两个继父家的生活苦水里,浸泡了七年。姐妹俩,在继父村里的小学读书。学校就在村子东头,教室破砖烂瓦,门窗八下透风。在这座没有围墙的小学,姐妹俩幼小心灵里,蒙着一层厚厚的人生阴影,积淀了太多的惆怅和思考。

在过去的数年中,她们的母亲桃叶,命运多舛,屋漏偏逢连阴雨,在她们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支撑她们穷家的那个男人,一病不起,死在年关。凄惨的春节刚过,大果小果,又跟着二次改嫁的母亲,去了那个退了休的,和继父同一个村的副乡长家里,遇到命运中的第二个继父。不过,母亲这次改嫁,日子竟然有了起色,母亲也长了不少见识。姊妹两个,不愁吃穿地读完了小学。使她们多灾多难的童年,留下一截儿闪亮的尾巴。只是在她们的成长空间里,不断遭遇同学们的白眼儿,不断听到大人们嗤之以鼻地议论母亲。人们把损人的难听话,甚至是骂人的话,都肆无忌惮地,像泼脏水一样,当着姐妹俩的面儿,泼向母亲。

姐妹两个,单纯的花季年龄,却背负着如此复杂沉重的家世,在风雨的摇晃中成长。两人在本村小学的“戴帽”初中,上完了初二。这就算初中毕业了,下一步怎么办,不知道。桃叶托她那个还不错的表姐,想把两个女儿转到县城去上学。表姐从长计议,到省城找到高富有,诉说两个女儿的困苦和希望。没想到,高富有喜出望外,愿意承担女儿的一切费用。表姐从高富有那里,带回五百块钱,和一封信函。

上完初中的那个夏季,姐妹俩见到陌生的表姨。那是个热情诚恳,且夸夸其谈的女人。她说了一大堆断断续续不得要领的话,撇下五百块钱,放下一封信,走了。对父亲信中冗长的内容,姐妹俩未必都能读懂领会,但她们终于澄清了一个童年的猜想,亲生爸爸果然在外地。血浓于水,姐妹俩抬起天真的小脑袋,凝望蓝天,见一朵朵白云飘向远方,依照爸爸信中所指的方位,眺望遥远的省城,童稚的小脸上,挂满憧憬。但大大的眼睛里,却泪水涟涟。那天早晨,姐妹俩鼓起胆量,开始了她们人生的第一次冒险,找亲爸去!

村南二里地,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黄河大堤上,小客车小奔马车来往不断。学校的东边,有一条狭窄的乡村公路,曲曲弯弯从北边延伸过来,翻过黄河大堤,通到黄河岸边的渡口。站在岸边,常见大驳船的甲板上坐满旅客,还停放着汽车拖拉机。开船了,拖船响起“突突突”的马达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拖拉着驳船,一股股浓浓黑烟,在滔滔黄水上翻滚飘荡,半拉黄河都笼罩在黑雾中。

拖船,艰难曲折地把驳船拖拉到南岸。姐妹俩站在北岸,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对岸灰褐色的石头大坝旁边,旅客开始下船。之后,走过荒滩,上了石头大坝,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姐妹俩商量好,就从这里坐船,过了河,再按爸爸说的,乘坐长途汽车到省城。第二天,姐妹俩对妈妈隐匿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怀揣着爸爸的信和表姨给的钱,乘船渡过黄河。

爸爸高富有拾荒居住的点儿,在省城靠南边城乡接合部的地方。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小路,这头是富裕的城郊村,那头是省城的环城路。姐妹俩几经辗转,胆战心惊地站在双扇铁门前,隔着大大的门缝朝里看。见大院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瓶,弯弯曲曲的钢筋棍儿,沾满红锈的废铜烂铁,破车圈破轮胎,一摞一摞的。有两个小工,懒洋洋地在分拣,码垛。他们穿戴邋遢,一脸煤灰。靠院子角落的地方,有两间低矮的地窝棚,上面蓬着参差不齐的石棉瓦。

一条半大的小黑狗,听到大门口有动静,狂吠着,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它两只爪子,从里边抓挠着铁门,吓得姐妹俩心惊肉跳。不由缩起脑袋向外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往铁门那儿去了。两人不知所措,眼里有了泪花,大果向妹妹小果伸出手,把她手中的塑料袋要过来,自己提着,像是怕半大黑狗扑过来,把袋子里的东西抢走吃了。

袋子里,装着十几个面梨。在继父家的墙外,有一棵面梨树,在粗壮茂密的枝叶掩盖下,结出一挂挂的果实。圆圆的,红红的,成熟的面梨,甜甜的,香香的,口感软面,跟面瓜差不多。姐妹俩在动身前几天采摘的时候,也知道不熟,但她们知道不熟的面梨可以捂熟。所以,她们就把不熟的面梨塞进棉被里。现在塑料袋子里的面梨,就已经熟透了。姐妹俩忐忑不安地等待爸爸回来。

这是个多云的大热天,气势磅礴的灰白云彩,一片片一堆堆,挤扛着叠压着飘过湛蓝的天空。大地上,便有大片大片的阴影掠过头顶。大门外边,柳树绿荫如盖,姐妹俩的红裙似火。

中午就没有吃饭,姐妹俩饥肠辘辘。等啊等,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遥遥看到一个人,拉着板车徐徐走来。姐妹俩一阵惊喜,心想可能就是爸爸。走近了,姐妹俩看到车上装的东西不多,但似乎很沉。因为平车下盘的两个轮子,只有车圈没装轮胎,所以,平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拉平车的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姐妹俩激动而又胆怯地,打量着慢慢走近的老人。他高挑个子,稀疏的白发,消瘦的脸膛泛着黑红,鼻梁两边,有两洼油灰。深眼窝中的眼珠子,透着平和和慈祥。一顶发黑的草帽,挂在脊背上,脏兮兮的帽带,勒在他汗湿的脖子里。穿一身油腻腻的,被汗水溻透的迷彩服。裤管高高挽起,趿拉着一双黄泥色的凉鞋……姐妹俩端详着,来人已经近在咫尺,几双眼睛对视了片刻,老汉颤巍巍地问:“是大果小果吗?”来不及再说什么,三人好像都哆嗦了一下,受心灵感应的驱使,姐妹俩一齐扑到老人怀里,哭叫着:“爸爸!……”眼前的世界,完全被泪水淹没。

第二天,火红的太阳又从东方升起。通常情况下,这是高富有出发的时刻。他拉起他那没有轮胎的平车,“咕噜咕噜”地进城,大街小巷地吆喝“收破烂儿了——”今天不收了,因为两个女儿的到来,他高兴得几乎一夜没合眼。天不亮就起床,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赶到院子对面的一家乡村旅社,叫起被安顿在那里的两个女儿。他弯下腰,爱抚地拥着两个女儿说:“果果儿,城里的破烂太多,爸收不完;世上的钱太多,爸挣不完。爸这几天啥都不干了,咱一起玩去。”

爷儿三个,他们乘坐旅游车,游了公园,游了银水河,在黄河观光船上合了影,在大商场里买了一兜衣服。麦当劳、肯德基、烤羊肉串,土的洋的应享尽享。在湖心岛上小憩,高富有隔着茶几,看着女儿吸吮糖葫芦的甜汁儿,他心里五味俱全,忍不住哭了,泪水濡湿了他的眼眶,啜泣声使他浑身抖动。

幸福来得太快,高富有真有大喜过望之感。父女相见,触动了他灵敏而脆弱的神经。女儿是他的心头肉,十几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绝望的冤狱号子里,在破烂堆儿里受辱挨打时,之所以能挺过来活到今天,对女儿的愧疚和欠缺,化为支撑他坚强活下去的动力。高富有重新筹划未来的日子,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他浪迹都市的角角落落,四面八方收捡破烂,积累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财富,成为不显山露水的小财主。

一双女儿,在缺吃少穿缺少父爱的环境中成长,个头儿也竟然都长得这么高,就要和懵懂的童年告别了,他决定在省城买房,要把两个女儿接到省城来上学。

但是,对高富有这样的安排,他的前妻桃叶一口拒绝,她死活不让未成年的女儿离开自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无奈何,高富有妥协一步,依照桃叶的意见,掏高价,资助两个女儿,在老家的县城读高中。

三年之后,姐妹俩高考双双落榜。在县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姐妹俩就到了省城。心想,若是能找个好地方打工,或是碰到贵人相助,说不定就能改变命运。

这时,她们的父亲高富有,已经鸟枪换炮,扔了收破烂的活计,买下四海商场的两个摊位。摇身一变,拾荒族成为小商品批发市场的一个小老板。最初,高富有想叫两个女儿,都跟他做生意。她们犹豫,观察了一段时间。当她们目睹了父亲的辛苦和烦琐,觉得做生意,并非她们的兴趣所在。况且,她们对于父亲正和女商户梁金花拍拖的事儿,也不感冒,就找了个理由,没有加入父亲的生意。

干什么呢!姐妹俩来到劳务市场找机会,巧遇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人。阴差阳错,大果走进常务副省长宾相符家,给他家做保姆。高富有极力反对,大果说:“爸,人生理念不同,奋斗方式、出击目标也千差万别。你别管我们了,我们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