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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五朵金花(二)(2)

她没有条件奢谈去创业,出了监狱门,进了洗脚城。在桑葚红看来,洗脚城的工作,虽然不体面,但总比卖身强。一个有大专文凭,能胜任服装模特表演的姑娘,给人洗脚挣钱,这份职业,拿走了桑葚红一份很大勇气。但实际上,她所从事的,是一份边缘性工作,服务对象全是男性。这时,往后退一步,是自我救赎;往前进一步,就如同跌入孽海。没办法,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为了收入多一些,桑葚红从洗脚城又辗转到了歌厅,陪消费的男人唱歌喝茶嗑瓜子,嘴里不知所云地背诵些文雅茶语,“冰心去凡尘,清宫迎佳人”,“甘露润莲心,碧玉沉清江”……收入和老板分成,至少从比例上看不吃亏。有需要特殊服务的,谈好了条件,再上楼去。凭她的模样,文化修养,她成了一枝孽海花,大长了歌厅的人气,指名要她作陪的与日俱增。当然,她的收入,也直线上升。

桑葚红坦率平静的叙述,和工作组收集到的文字记录非常吻合。对面的工作组组长柳地涌,看一段文字,再看看桑葚红,起码对这个女人不卑不亢的态度,表示认可。

初到歌厅,她人生地不熟,恰好遇到一个业务十分熟练的女孩儿,及时指点迷津,给了她很大帮助,也使她流血的伤口日渐愈合,从而也坚强起来。她理直气壮地挣钱,脸不变色心不跳。刚到那几天,桑葚红问那女孩儿:“你一个月能拿多少?”女孩儿说:“也就一两万吧,多少也在个人。要是放开些,可能会拿更多。我在这儿拿的不算最多,我能唱,一直陪他们唱。有些男人,一进歌厅就拿着麦克风不放,把自己当蒋大为了。牡丹花,大草原,山啊水呀,唱得天昏地暗。遇到这类男人,他们小费都不想掏,就自认倒霉啦。”

桑葚红问:“阿姐,怎么放开呀?”女孩儿说:“既然上前线,不怕挨子弹。歌厅,可不都是唱歌的。我们不能总陪唱,男人手狂,想摸就叫他摸,也摸不少一点东西。摸得时间长,吧台记录的消费时间长。摸得地方多,付费的项目就多。没话找话,粘住他,不能叫他轻易溜掉。”

桑葚红问:“这多没面子呀!还不如傍个大款呢。”女孩儿说:“你要啥面子呢?洗脚有面子?我不是没见过,男人伸出的腿,都跟大象腿一样粗糙,脚臭得不敢闻,嘴里一出气儿,一股臭鸡蛋味。”桑葚红伤感地说:“人海茫茫,隔山隔水,我有家不能回,我一个人在万里之外,日子真是不好过。”女孩儿说:“所以嘛,快挣钱哪!有钱啥事摆不平?没钱啥也不是。别以为文盲才到这儿挣钱,你一个大专生算啥?这儿歌厅里女大学生多了。你知道我啥学历?我本科,学地理的。我以为全世界的大山名水都会欢迎我,错了。没有钱,上山的小道都不叫你走。当然了,干我们这一行,也不能说知识学历没有一点用处。你会发现,光顾这儿的男人,有大款,也有高官,大都俗不可耐,但也确有官中上品文人骚客。百货对百客,所以,文化素养不能少。染指点金金滴液,投怀倚玉玉生香。在才子面前,我们是李香君;在浪子面前,我们是花魁杜十娘。碰到少言寡语的官员,争取要他个电话。在长长的猎物菜单中,最好上手的是土财主,一口价。总之,拿出几年的青春花季,去赌一生的丰衣足食,挺划算。”

桑葚红傻傻地望着女孩儿,慢吞吞地说:“又一次痛苦的选择。”女孩儿不以为然地说:“痛苦之后是甜蜜,与其反抗强奸,不如闭眼享受算了。你想,‘正人君子’们,进门消费我们,出门骂我们伤风败俗。为了改变这种极大的不公,我们只有自己挣钱来平衡。”

这个高谈阔论的女孩儿,就是如今四海商场“五姐妹”中的三姐吕淑美。这个能唱能跳妖冶动人的女人,在进驻四海做生意之后,不清楚什么原因,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以闪电的速度,和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同居了。之后,又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开。桑葚红曾说过吕淑美:“找他当爷爷呀?”吕淑美笑笑说:“老家伙京戏唱得很棒,马连良的唱段他都会。挺好玩!反正咱不跟他动真心,香精色素,给他勾兑点儿美味冷饮,他喝着美滋滋的就行了。”桑葚红问:“你怎么认识他的呀?”吕淑美说:“在周总的办公室里,他和周总谈《易经》,我一搭腔,就熟识了。他人老心不老,花样多得很,能力一点都不比中青年差。”

桑葚红说:“怪龌龊的。”吕淑美眉头一皱:“什么?龌龊?”她底气不足,压低了声音,“龌龊,有点儿。虽然龌龊,但毕竟充满欢声笑语呀!部队的女兵不龌龊,妇联大楼不龌龊,你能去吗?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千变万化中,我们只有一条路:适应。有了数码相机,胶卷就贬值了。胶卷得安装,冲洗,晾干。数码相机呢,‘咔嚓’一下,全都有了。所以,我们千呼万唤,才把同居,闪婚,交易,把一夜情呼唤出来。我们的美丽,本来是献给丈夫的,却遭人打劫。不过葚红小妹,我们过去那些一塌糊涂的生活都过去了。今后,我们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只要不是存心欺负咱,能过去的,就过去算了。”

桑葚红迷瞪了好长时间,又问:“吕姐,你以前没对我讲这个呀,你和那老头怎么分手了?”吕淑美说:“他政治上太激进,他和咱商场的杂面儒商舒来根关系密切。周总劝我:‘生意人,发财不涉政治,算了吧,长此以往,我担心你会陷进去。’算了就算了,我们这些人,太认真了不好往前走。”

吕淑美比较听周慧莎的话,两个人关系非常融洽。进驻四海商场后,在第一个春节到来的时候,她送给周慧莎一对高级硅胶乳罩,一对瑞士情侣表。她对周慧莎说:“周总,您身段优美,送您对乳罩,配您馒头形的乳房。留住青春,守住美丽。再送你一对情侣表,是让您和您的心上人分戴的。”周慧莎回送给吕淑美两本书,一本《困境与出路》,一本《巴菲特致股东的信》,并在两本书的扉页上签名留念。

周慧莎说:“书的内容不一定适合你,但这是我非常爱读的书。我想,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挣钱,还是读点书好。不然,我怕你们这帮富姐,有一天会成为精神贫民。”吕淑美说:“周总,你怕?大可不必。怕狼就不进山林,怕惹是生非,就别和男人说话。说实话吧周总,有些漂亮女人,就是靠惹是生非生存的。一身正气,没人理你;两袖清风,饿得腰疼。要知道,在花言巧语冠冕堂皇之后,都存在潜规则。商海里浣花洗剑,风流侠女轻易不来电,来电电死人。”

四姐名字叫林霜,细胳膊瘦腿,小眼薄皮。整个人小巧玲珑,小家碧玉。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儿,如今虽三十岁出头,猛一看,依旧婀娜多姿,一脸稚气,孩童般活泼,很是招人喜欢。如果不是工作组像清理阶级队伍一样,对她做拉网式的内查外调,谁也不了解她人生的沧海桑田。

林霜毕业于铁路技校,学的钳工。毕业了,她怀着花蕾似的理想,和几个同学去了南方,一同在一家电器厂打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轮休日,他们男男女女一帮人,一块儿转商场。趁着人多热闹,他们开始“点钱”。一帮人相互掩护、相互配合,屡屡得手,半天下来,已有近万元的收入。他们最后一次在人民商场下手的时候,终于被人识破,被扭送到派出所。林霜的人生转折,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所谓“点钱”,是在开封一带流行的一种骗术。这种跟魔术一样忽悠人的骗术,是在买卖过程中浑水摸鱼做手脚,趁营业员忙乱时拐走真钱。比方说,她买了件衬衣,刚把钱交给收银员,马上又说不买了。收银员烦得要命,便随手抓起那把钱,甩给她。她装模作样地再数一遍,这时,她就会以蛇吐信子的速度,把一定数额的钱抽走藏匿。钱数不够,收银员再数,还是不够,只得少多少补多少。补了多少,就是她骗走了多少。

林霜也会“点钱”,她在几年的技校生活里,和几个身怀“点钱”绝技的男生交往频繁。但说实话,她学“点钱”,纯粹是一种好奇使然。能轻松学会各种车钳技术的林霜,对“点钱”这门邪术的掌握运用,也自然不在话下。这次逛商场“点钱”,并没有预谋,大家完全是即兴发挥。弄不清是谁第一个出手,不过大家都心领神会。当“点钱”的人往收银台那儿一站,大家便会把那人围起来,制造一种忙乱气氛,趁乱下手打劫。

每一次得手之后,他们一帮人都会感叹,收银小姐真笨,笨得跟猪一样。他们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衣在铐住这帮“点钱”高手的时候,甚至只用一只手,鹰抓小鸡,游刃有余,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蟊贼羞得无地自容。

当他们被关进审查站的时候,林霜才觉得事情闹大了,她号啕大哭起来。想起和妈妈挥泪告别时的心高气傲,她要带着在铁路技校学到的技术,到南方找个现代化的机械制造厂,做一个挣大钱的蓝领。如今,却旁门左道,功亏一篑,栽得这么快。而且,一栽就是被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