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位于新疆东部,素有“西域咽喉,东西孔道”之称。远在两千年前,这里就是汉代张骞第一次通西域开通丝绸之路的要塞。这里既有巴里坤湖、白石头、鸣沙山、石城子、八大石、庙儿沟、西黑沟等别具一格的自然景观,还有回王陵、盖斯墓、天山庙等历史久远的人文景观。而我今天却想说说这里苍老遒劲的榆树,说说这里的维吾尔族风情。
城市改造步伐的加快,原本寂寞冷清的后街也盖起了一幢幢整齐的楼房,人行道都是由红绿相间的彩砖铺砌而成,沿路种植了白蜡、垂榆等风景树,一律被整齐划一地修剪成了圆冠状。
可就在后街上,和我每天上班的办公楼一条公路相隔的地方,却唯独留下来了一棵气势庞大的老榆树,孤独而又骄傲地站在那里。它的根生长在离人行道的彩砖不足一米的地方,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米的距离,也许就是因为老榆树足够老,它幸运地被留下来了。
这棵老榆树,因为自由肆意地生长,与路边那些规规矩矩的风景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身材足够粗大,两个成年人手拉手,勉强可以抱住。它不够挺直,与地面形成了三十度角,微斜地站立着。老榆树的表皮皴裂、坑坑洼洼的,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牲畜啃咬、被利刃砍过而留下的疤痕。它枝蔓横生、扭曲向天,有些粗壮的枝条甚至够上了街边的风景树,一副很霸道地、想把那棵白蜡树揽入怀抱的样子。
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每次从树下过的时候,总是轻风飞舞的天气,老榆树摇摆着枝条,柔声细语地和我打着招呼。而我总会停下来,以凝视的目光来回礼,有时走好远了,还会回头张望。每年的杏花飞了,桃花落了,榆树也便开花了,那一串串肥嘟嘟、圆鼓鼓的榆钱便是榆树的花朵了。榆钱肩并着肩,拥拥簇簇地挤满枝头,空气中满是淡淡的、幽幽的清香了。
伴着盛夏的到来,便是老榆树一年中最葱茏郁茂的时候,兀自擎起一顶树冠,便成了华盖。那浓浓的绿荫便在四周铺展开来,洒下一地的阴凉。老榆树更宛如一个风情十足、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宽容待人、矜持有度地始终微笑着。
这时候,老榆树的周围就是一个世界,一个欢快的世界。爬到老榆树有些斜倾的躯干上嬉笑打闹的孩子,围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蔬菜、扎堆聊天的主妇,目光平静、享受着绿荫遮蔽的老人们……一幅活生生趣味盎然的人生百相图,也就有了我很想说的有关馕饼、牛奶和修理自行车的故事。
就在离老榆树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个馕饼店,一对中年的维吾尔族夫妇经营着。老榆树的树荫完全可以庇护到他们。我这个汉族人,称“馕”为“馕饼”,不仅因为馕在新疆历史悠久,古代称为“胡饼”“炉饼”。传说当年唐僧取经穿越沙漠戈壁时,身边带的食品就是馕。也是因为时至今日,馕不仅是维吾尔族,也是新疆其他各族人民都喜欢的食品,也被称为“新疆人的烤饼”,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个超越了民族界限的团体——新疆人的饮食文化。
因为打理着家里的一日三餐,这个馕饼店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据我的观察,近二三年的时间,这个馕饼店换了好几个经营者了。但是都因为馕的口感不好,生意萧条,没开多久就关门歇业了。唯独不变的只有那个用泥土打制而成的灰扑扑的馕坑,像一只倒扣的碗一样,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就在去年的夏天,换了这对维吾尔族夫妇经营以后,生意却红火得不得了,经常出现排队买馕的情形。远远地,那混杂着牛奶、酥油、芝麻、皮芽子的香喷喷的味道就钻入我的鼻翼里,牵住了我的脚步。我宁愿排队等候,也不会到别处去买馕了。
他家的馕种类很多,而且用料实诚讲究,油馕、奶子馕、干馕、甜馕、玉米面囊和高粱面馕……大的、小的、厚的、薄的……一摞一摞,层层叠叠,不久就会被抢购一空。一个锈迹斑斑的,用铁皮打制的钱匣子,就放在离馕饼不远的桌子上。维吾尔族老板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客人自己放钱,找钱。
每年过伊斯兰教的传统节日肉孜节和古尔邦节的时候,还会增加一种肉馕和“托喀西”馕。“托喀西”馕是所有馕中做工最精细的一种小馕,它除了面粉之外,还添加了酥油、鸡蛋、糖等原料,表面上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芝麻,一个个色泽焦黄,味香诱人,松软可口。肉馕是馕中的上品,多用来待客。把面与羊肉末、洋葱末、盐及清油揉在一起,做成圆形,放入馕坑里烤。食用时把肉馕放在圆形盘子里,用刀子切开。
在一次等待馕饼新鲜出炉的空隙,我和不停忙碌着的维吾尔族大哥聊了起来,他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不停地用铁钩从馕坑里钩出热腾腾的油馕来。这是个热情健谈的维吾尔族汉子,一年四季都戴着一顶四棱的小花帽,汉语水平很好,有时还能冒出一两个成语来。他告诉我,他今年四十三岁了,打了二十七年的馕了。我有些惊愕地问道:“你十六岁就开始打馕吗?”他有些得意地连连点头,说他的父亲以前就是打馕的。
这个馕店还卖新鲜的牛奶,自家的奶牛,早上挤出来之后,就放在馕店里销售了,而且也是货真价实,不掺一点水,烧开的牛奶上,总有一层厚厚的奶皮子。就像他们的为人一样,真实而坦然地活着,一点也不掺假。
这家店就这样红红火火地经营者,连牌子也不挂,也许他们并不懂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经营之道,但却懂得憨厚淳朴的为人之道。
也就在离这棵老榆树不远,老榆树的树荫能庇护到的地方,还有一个修理自行车的摊位,每年在老榆树开花的时候,这个摊位就出现了。也是一个面相敦厚、话语不多的维吾尔族老汉经营的。黑色的套靴,四棱的花帽,也都彰显着老人对维吾尔族传统服饰文化的坚守。一个巨大的放置工具的铁箱子,一个黑黝黝的木板凳,一个塑料盆,一个打气筒,占据了一块小小的地方,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这给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我提供了不少便利。今年夏天的一个下午,自行车爆胎了,我便将自行车放在了那里修补,告诉老人下班的时候来拿。谁知一到办公室,又被临时通知下乡,回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了老榆树下。远远地,我看到老人坐在榆树下,向我办公室的方向不停地张望着,榆树下就放着我的一辆孤零零的自行车。在我又愧疚又感动地连声道歉的时候,老人就用不很流利的汉语说了一句话:“想的嘛,你下班要回家骑!”
就这样,我常常被感动着,被老榆树下的打馕人、修车人感动着,我这个在新疆出生,新疆长大的汉族人,日常饮食离不开馕饼、奶茶,更离不开这些淳朴的维吾尔族乡亲了。这棵老榆树在我的眼里,也风情十足,美丽极了。我想,不管是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还是受到老榆树庇护的维吾尔族生意人,一定也和我一样,喜欢上了这棵风情十足、略显霸道的老榆树。我们的心灵还是如此的晶莹剔透,渴望美,渴望善。
又是一个起风的日子,老榆树摇摆着枝条和我打着招呼,“沙沙沙”的声音是我们在窃窃私语,您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