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美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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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望山-简单

推开窗,就能看到那座山峰,因为太过熟悉,也就习惯了眺望,而且这习惯性的眺望已持续了三十来年。自记事时起,我就在这个城市,只是不知那座山峰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只记得那时峰顶的积雪要比现在厚实闪亮得多。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座山叫喀尔里克山,雪冠皑皑之处叫托木尔提峰。

几年后我才明白:这名字不仅仅代表着一个符号,一个地域,而是天山从高耸走向平地前的最后一次奋力拔高,似乎带有挣脱宿命的色彩。这座山峰,就是东天山的最高峰了,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哈密这片绿洲孕育了一种文明,造就了一方文化,并创造了一段历史,于生活在山下的人们来说,其实它就是一尊造物的神。

喜欢山峰不因它是否直插云端,也不因山间是否风景绮丽,更不因山中有无奇珍异兽,这些都是太过表面化的东西,不能长久,充其量只能满足眼睛暂时的渴望。往稍深里说,要看它有没有一种精神和内涵在其中,与当地人有没有产生共鸣,这样才能使人悟到一种永恒出来。

如果从汉唐时期西域的游牧民族说起,喀尔里克山的托木尔提峰就作为一个时期的精神图腾被景仰。那时山下的人们依靠着肥美的水草,放养着成群的牛羊,过着悠闲惬意的游牧生活。每当他们抬头望山时,目光一定是敬畏的,在他们眼里,是喀尔里克山给予了自己羊群、毡房和马车,赐予了自己美丽勤劳的妻子和聪明勇敢的孩子。他们甚至认为,就连草原上的每一棵草,都是这座山赐予的。所以他们每天对山顶礼膜拜着,就像面对着一个能主宰万物的神。

当匈奴部落用马蹄将这里划为领地时,喀尔里克山从此就告别了平静。当时谁也无法想到,一场战争竟经历了汉唐两个朝代。这是喀尔里克山用几百年的时间无声见证的,或许匈奴人也畏惧这座山峰的威严,怕血腥的杀戮触怒了神灵,于是匈奴人后撤到蒲类海,终于还了喀尔里克山原有的宁静和祥和。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这座山不叫喀尔里克,它曾有一个让现代人都会觉得充满诗意的名字:折罗漫山。

朝代的更迭就像京剧中的生旦净末丑,轮番粉墨登场。当喀尔里克这个名字被大家熟知的时候,已是一等札萨克额贝都拉统治下的哈密王国了。此时的喀尔里克已失去了游牧民族时期神圣的图腾地位,成为哈密王公贵族嬉戏游玩的后花园。从此,巍峨的喀尔里克山下就有一座王室的避暑行宫,无论怎样,也算是歌舞升平了。

喀尔里克山太过普通,以至于如今除了本地人之外,很少有人能正确地叫出它的名字,也鲜有人知道这座山峰竟是东天山的标志山峰。但它的存在意义非凡,在我眼里,喀尔里克山带给我的想象如同乞力马扎罗山带给世人无限的遐想一样,博大中把神秘隐藏在了峰顶的万年冰川之下。当然,这些都伴随着雪线之上雪莲绽放时散发的沁人清香。

有人曾问我,有没有走近过这座山峰?我无不遗憾地摇摇头。说实话,试图走近却没有能力走近它,虽还未到尚能饭否的地步,但也是有心无力,更未想过去攀爬到它的顶端,因为我们没有勇气去把自己心中的神踩在脚下。有时,远观才是一份尊崇,才能保持住它给我们带来的对未知的好奇。

我们常把行事不张扬谓之为低调,那么把低调一词赋予到一座山峰身上其实是一种含蓄的张扬。喀尔里克山的形态失去了通常认识上的突兀感,而是以低调的平顶示人,正是这种包容的形态,才孕育出了几百条冰川在它安静的怀抱中。在时间与阳光的催生下,冰川慢慢融化成水滴、溪流,最终形成了河流。之后,顺河谷一路向南奔腾而下,才有了哈密绿洲的勃勃生机,才造就了西域特有的绿洲文明。

“伊吾西北月氏东,一岭摩天气象雄”“天山五月雪犹寒,峰峦气势画中看”,这是仅有的几句描写喀尔里克山的诗句。一般来说,文人见山都是要抒情赋诗的,尤其是描写天山的古诗句,是数不胜数。但奇怪的是,很少见有诗人为喀尔里克山吟诗作赋的,可能是诗人们见多了名山大川,不屑于为它着笔费墨。我想,这种不屑可能只是缘于不了解,或是喀尔里克山恰好不在文人们旅行或流放时的视野中,否则就不会对它的存在视而不见。若真是如此,也是再正常不过了。然而事实却是,清朝被流放的大批文人和犯官应该在走进星星峡后不久,就能抬头望见古道右侧的喀尔里克山,然而就这样被随意地掠过了。如果他们稍作驻足,思考一下大路左侧郁郁葱葱的绿洲和繁华的景象是如何而来,那么诗人们一定会为喀尔里克山而感动,说不定就佳句如梭喷涌而出了。

没有一种文化不是在依山傍水中产生的,哈密所特有的绿洲文化亦是如此。山与水本不具备文化的特性,但却是创造文化的必然条件。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喀尔里克山,古丝绸之路就不会在此延伸;如果没有峰顶厚实的冰川,也就没有了绿洲在戈壁荒滩的存在形式;如果没有一个对山仰望的高度,文化又如何以多角度大视野的精深进行传承?

当哈密十二木卡姆从绿洲文化中喷薄而出的时候,艾捷克那悠扬的琴声就将维吾尔族音乐的灵魂尽致地挥发出来。乐者陶醉,舞者悠然,这凝结着民族智慧的文化形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天山南北。在内地汉文化大举进入西域时,哈密又是首当其冲,以包容的姿态进行了接纳、碰撞和融合。此时的哈密已结束了以农牧为背景的单一文化形态,取而代之的是喀尔里克山下一片文化大繁荣的景象。巍峨的喀尔里克山又一次见证了这一过程,谁能否认哈密绿洲各民族的智慧离不开喀尔里克雪峰的滋润?这一切应该感谢这座山峰,相信喀尔里克也在为之骄傲着。因为山下,各民族的兄弟姐妹都是喀尔里克的孩子。

对于山峰,我们永远只能保持一种仰望的姿态。无论它的高度是否凌云,无论它是否贫瘠地裸露出了山岩,它始终都是作为一座山在矗立着。这世上本就没有丑陋的山峰,如果你觉得有,只能说明你没有具备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换句话说,是你没有找到一座山或是一条河存在的价值,或者说你的包容还不够,需要提高自身的修为。

如果把喀尔里克山做拟人的修饰,多数人会把它形容为一位正在哺乳的母亲。然而我更愿意用父爱如山这四个字来形容它。在我心里,它是一个男人,一个尽责教育着自己孩子的父亲,它教会了孩子们坚强,教会了孩子们如何生存,教会了孩子们包容与博大。慢慢地,这些孩子已出落成了智慧勇敢的小伙子和善良温婉的大姑娘,他们就在这片绿洲上骑马挥鞭驰骋着,歌着,舞着。

已然习惯了每天清晨推窗望山。哪怕有雾在升腾,依然不会阻隔我的双眼。

喀尔里克的风四季刮过,滋润了哈密绿洲,滋润了哈密的土地。如此,便有了甜如蜜的哈密贡瓜,甜蜜之旅有喀尔里克的凝视与呵护,甜蜜之都有喀尔里克的陪伴与庇佑,从此,就有了一段段传奇、一首首歌和那些喀尔里克山下的一个个动人故事!